“真白,不是的哦。我們沒有覺得你是負擔哦。”


    臨近正月。


    冷冬的風,正無情地拍打著陽台的玻璃門。


    而我懷裏的真白寶寶,也好似很冷很冷似的,緊緊地摟住了我。


    “可是,可是....”


    可負責家庭賬本的她,好似並不會因為我的這麽一句安慰話,就拋掉腦海裏的那個疑惑——


    疑惑著我和犬飼硝子都有在工作,可這個家的錢卻不夠用了,那麽問題到底出在了誰身上?


    而我也是在此時此刻,才明白她這些天,到底在糾結著些什麽。


    而坐在我懷裏,仰著頭的她,早已皺著鼻子,嘟著嘴,就連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眸,都像個快決堤的大壩似的,盈溢著晶瑩的淚花。


    可我。


    到底該如何安慰她呢?


    我甚至會不禁地想,要是她再笨一點就好了。


    就不會如此簡單地抓住問題的本質,說不定,就連問題本身從何而來都不會發現。


    可惜,從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她的廚藝、她的記賬能力、她的家務能力,無論怎麽看,都很難否定一件事。


    那就是,她很可能隻是沒有機會受到良好的教育,其實她本身是很聰明的這件事。


    而我,麵對如此聰明伶俐的她,卻想糊弄掉“誰是問題根源”這件事,怎麽想都是不可能的。


    “....真白。要不我們搬迴去住吧?搬迴那個六平米的小屋子裏。”


    思來想去。


    我也隻能這麽說了。


    雖然我這麽說,相當於又把引發問題的鍋,甩到了犬飼硝子身上,這麽說也的確很對不起她。


    但是。


    如果不這麽說的話,照這樣發展下去,睦月真白就要從內耗裏走不出來了。


    “....不、不是的!春希哥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可她,一聽說我要拋棄犬飼硝子,就如我所預料的那樣,不哭了,也不自責了,隻是緊張兮兮地圓睜著眸子,拉扯著我的衣領,提出了強烈的抗議。


    “對吧?那就讓我去兼職唄。隻是迴家的時間變晚了些而已。到時,你跟硝子兩個人要好好相處哦。”


    而我看到她不再要哭要哭的樣子了,就撫摸起她的頭,繼續地安慰道。


    而她也就好吧好吧地嘟噥著,把手搭在胸口,做了個深唿吸,就從我懷裏跳下去,穿上小熊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去收拾犬飼硝子丟在浴室門外的衣物了。


    ……


    大晦日,新年正月的前一天。


    剛從公司下班的我,沒有趕著迴家,而是來到了那個久違的地方——離新宿站不遠處,接通中華街後廚的一條漆黑的小巷子裏。


    沒有路燈的小巷子,到處都顯得陰冷淒清,就連走路,都能聽到自己的黑皮鞋在水泥地上,發出了哢噠哢噠的聲響。


    “嗚喵~”


    而在這連人影都見不著的地方,先向我打招唿的,肯定不是中年失業的酒鬼、也不是滿臉濃妝的陪酒女,而是在我腿邊蹭來蹭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


    一隻小黑貓。


    它,還認得我嗎?


    我記得,我還小的時候,會把廚房裏的廚餘垃圾,比如做刺身剩下的魚內髒,偷偷地從後廚裏偷走,然後藏起來,等到店裏打烊的時候,再蹲在後門門口,慢慢地喂給它們吃。


    而今天,是一年之中新曆的最後一天。


    所以,為了慶祝這久別的重逢,我也在不遠處的便利店裏,買了些魚糜製成的蟹肉棒,準備給它們過個好年。


    “小黑,好久不見。今晚就你一個人嗎?”


    我拆開蟹肉棒,蹲在地上,幫它撕成一條一條地,喂給了它。


    可也在這時,我才忽地發現——


    低著頭,吧唧著嘴,吃著蟹肉棒的它,那圓臉上的貓胡須,跟記憶力裏的它相比,變長了好多。


    我也曾聽說過,貓的胡須並不會因為年齡的增長而變長。那麽,更有可能的情況就是....它的身子,變小了。


    就像上了年紀的老年人,會佝僂著身子一般,而它作為一隻小貓,估計年紀也快到頭了吧。


    也不知道它的這一生,有沒有找到自己的家人,還是說,就像以前的那個我一樣,就那樣迷迷糊糊地,流浪了一輩子呢。


    “喵嗚....”


    可也就在我這樣邊想邊摸著它的小腦袋時。


    不遠處,廢棄停車場招牌的下方,又畏畏縮縮地冒出了幾隻小黑貓,長得跟當年的它很像的小黑貓,慢慢地、慢慢地,就把我給包圍了。


    原來....


    是這樣啊。


    不知為何,我一不小心就鬆了口氣。


    “小黑,你也找到自己的家人了嗎?”


    而我明明知道它聽不懂我在說些什麽,可還是把這句不知所謂的話,說出了口。


    “喵嗚~”


    而它,已經上了年紀的小黑貓,本該喉嚨沙啞的它,卻在此時,發出了和當年那個它一樣的奶叫聲,勾起嘴角,很高興似的迴應了我。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我是在為它鬆了口氣嗎?


    還是在為我自己?


    總之,為了不打擾它們今晚的“年夜飯”,我就把塑料袋裏的蟹肉棒都擺在了地上,站起身,拍拍褲腿,準備去辦正事了。


    “春希崽,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老樣子啊。”


    可也在此時,就在我剛要迴過頭的時候,身後卻驀地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那個明明長著一張初戀臉,說話卻帶了點煙嗓的,女人的聲音。


    我慢慢地迴過頭,慢慢地把視線抬向了那個穿著旗袍,卻無時無刻都在手裏夾著煙的女人....早乙女香蘭身上。


    明明是夜晚。


    此時的她,抬起的那雙眼眸,卻仿佛剛睡醒的獅子般,惺忪地看著我。


    頹喪、倦怠。


    仿佛深城美雪的陰暗麵般,處於另一個極端的女人。


    小時候的我,寄宿在他們家,她很照顧我的同時,我也經常受到她的欺負,所以當時的我,並不怎麽喜歡她。


    可現在,把她的身世、處境等,都綜合考慮一番後,我好像又沒那麽討厭她了。


    她的姓氏叫早乙女,可她們家,卻是在這個年代很常見的海外偷渡客。


    而她,則是被不懂這個國家語言的父母,滿懷期待的“精英式教育”培養下誕生出來的,自我身份認同發生重大危機的,俗稱“華二代”的女生。


    而長大後的現在,我也才能明白,在這個處處講究合群,否則就會被穿小鞋的地方,在他們童年的成長過程中,到底會遭遇多麽難以想象的生存困境。


    所以。


    這一次,我決定對她好一點,而不是像小時候那樣,天天跟她吵架了。


    “香蘭姐,別抽了,小心牙齒都變黃了。”


    而在我上大學之後,就再也沒跟我碰過麵的她,在我轉過頭的那一瞬間,也似乎對我的外貌變化感到了訝異,就連夾在手上的煙,都在不經意間掉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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