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日清晨。


    按正常來說,南陽知縣盧月的心情應該是很好的。然而這一會他隻想在地麵上摳出一個地縫,好自己鑽進去。因為今天有三個不速之客到了他的縣衙。


    走在最前邊的是四個轎夫,抬著一軟榻,軟榻上躺著一五十多歲的老人,半敞著胸懷,右肩和前胸包著白布,右臂高高吊起,好似那就是他的軍功章。老人躺在軟榻上,45度仰頭望天,緊抿著嘴唇,好像全天下都欠他銀子似的。正是南陽知府,呂文華。


    走在第二的是一個麻杆一樣的僵屍臉瘦子。石灰青色的僵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大白天的讓人一看,都覺得一股涼氣順著腳底板直竄頭頂。正是錦衣衛千戶楊兆明。


    走在最後的是一牛高馬大的絡腮胡大漢。拉裏拉塌的頭發胡子都打綹了。身上一股汗臭味,五步以外都聞得到。正是南陽府當地駐軍,獨山千戶所千戶李二虎。


    盧月見到這仨人,趕緊上前施禮:“下官南陽縣,知縣盧月,見過諸位大人。”


    不知為何這會盧月心中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仨人昨天不是聯手領兵,去攻打趙家集了嗎?不但找迴了丟失的銀子,還打了個大勝仗,這會兒不是應該忙著寫敘功的奏表,向京城報捷請功嗎?這會來我這幹啥?


    他們仨可都比我官大呀。再說我這案子還沒辦完,船老大劉金科還有茶攤許家掌櫃,都沒抓迴來呢。


    我這忙的腳後跟打後腦勺,哪有功夫陪你們在這磨嘰呀。但是三位上官來了,他盧月要是敢跑,絕對會死的很難看。


    盧月有些戰戰兢兢的望向三位上官,不知他們今天是個什麽章程。


    可是這三個上官架子的端得高高的,沒一個人開口。


    盧月隻得把腰彎得更低:“下官南陽縣知縣盧月,參見諸位大人。”


    這盧月雖然施禮標準,態度恭敬,但心中有一句馬賣皮不知當不當講:“你們仨很閑是吧?跑我這裝b來了?你們倒是有話說,有屁放啊,老子還在這彎著腰呢!”


    好在南陽知府呂文華打破了沉默:“嗯,起來吧。”


    盧月趕緊直起了彎酸的腰,卻看到李二虎與楊兆明都向知府呂文華,投去了憤憤的目光,好似在說:“好你個呂老頭,合著人家盧知縣這個禮是給你一個人施的?咱仨的官一般大,輪得到你在這充大頭裝b?進門的時候讓你走他前麵,是看你是傷殘人士,不想跟你計較而已,真以為我們哥倆怕你呀?”


    盧月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今天是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腿肚子都要轉筋了。


    居然連怎麽招唿客人都忘了,就讓三位大人在這大廳裏邊等著,連個座都不給讓,連個茶都不給上。


    可是他這個表現在這仨看來就不是那麽迴事了:合著你破個案子就以為你很牛b?敢不把我們仨放在眼裏了,你這個七品知縣這是要上天呀!


    好在他的師爺龐京生人老成精,也顧不得什麽身份尊卑了,趕緊跳出來道:“幾位大人,我家大人為了破案,昨晚挑燈夜戰到現在,還沒休息呢,腦子還不太靈光,怠慢了。我在我家大人向諸位大人賠禮了。三位大人,請隨我去後堂上坐。請!請!”


    盧月這個時候也迴了神,也趕緊招唿道:“對對對,上坐,上坐。”


    也不知另外兩位是怎麽想的,楊兆明這個錦衣衛卻不屑於跟他一個七品小官計較。冷哼一聲,率先向後堂走去。


    知府大人呂文華一看楊兆明先走了。頓時氣就不順了,心道:“你個鷹犬一般的人物,算什麽東西,居然敢走在了本府的頭裏。”趕緊招唿自己的四個轎夫,抬著他趕上。


    好在南陽縣衙還是挺寬敞的,如果要是地方小一點,非把門擠破不可。


    楊兆明本來沒有心思跟他爭個什麽先後,一看他是這個態度,幹脆加快步伐,走在了最前頭。


    這二人也有意思,還沒有談事呢,就已經杠上了。倒是李二虎這個二貨還有點迷迷糊糊,今天這倆人咋走這麽快,我這個武將都快趕不上了。如果他能知道這倆人,就因為這麽一點小事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不得不說,有時候人傻是福呀。


    一行人剛走到後院,盧月就又犯了難。在前堂就有倆人不對付了。這要是到了縣衙後堂,試問那個後堂主位是讓給誰坐合適?


    按照常理說,大明朝講究文貴武賤,那個主位應該是呂文華的。可現在呂老頭在軟榻上躺著呢,怎麽去坐?可是剩下的兩個都是武官千戶,不管讓給誰坐,都會得罪另一個。


    盧月眼看著額頭就又見了汗。正在犯難,忽然看見後院有一個八角涼亭。亭子裏有石桌石凳,桌上還有瓜果點心,頓時眼前一亮,引領著幾位上官,進了亭子,吩咐下人趕緊上茶。


    要是正常情況下,他這麽做絕對是一妙棋。然而現在就不是那麽迴事了。


    眾人一落座,立刻看出了差別:楊兆明與李二虎,盧月都在桌上坐著,可是呂文華呂老頭受了重傷,沒法上桌,隻能在旁邊躺著。這畫麵就太有喜感了。


    楊兆明本身就看呂文華不順眼,自己身為錦衣衛,跟他完全不是一個係統的,也不怕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關鍵是你笑就笑吧,還盯著人家呂文華看,你這不是指著和尚罵賊禿嘛?


    呂文華的臉當時就成了豬肝色。死死地盯著盧月:“哼!豈有此理!”


    盧月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呆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楊兆明楊千戶可不管那麽多。好不容易有機會壓這幫酸臭腐儒一頭,機會怎能錯過?立刻開口將事情拉入正題:“盧月,你這案子辦的怎麽樣了?”


    盧月聽到有人問話,腦子一激靈:“迴大人的話,現在案子已經弄清,還有兩名要犯沒有抓到,隻等人犯抓到就可以開堂審理了。”


    要不說錦衣衛的人陰狠毒辣呢。楊兆明此舉,表麵上是在詢問案情,不再扯皮這個座次問題。實則是造成一個既定事實:我們仨都在桌上坐著,你個呂老頭一邊躺著去吧。


    而呂文華這個時候也不能再糾結這個座次問題,人家就已經開始談正事了,你還在這些小事上糾著不放,這就是不知輕重了。所以呂文華這一會心裏再難受,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呂文華事後心中所有的不快,都會發泄到安排座次的盧月身上。進一步分化了文官集團。楊兆明這看似無心之舉,卻是一石二鳥,著實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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