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妮從沉睡中醒來,下意識去摸身邊的手機,模糊的視線勉強辨認出時間——自己竟然連續睡了十幾個小時。


    長時間緊繃的神經恢複如常,但渾身的肌肉卻像被卡車碾過一般酸痛,每一處關節都在發出抗議。


    臨時辦公室的換氣扇發出嗡嗡轟鳴,每六小時一次的消毒水味依舊如故。


    辦公室外的病房區響著此起彼伏的哭喊和哀求,醫療器械的警報聲交織成令人窒息的聲浪。


    夏妮翻身起床,想揉揉自己的臉,卻發現自己居然就穿著防護服睡在一張簡易的行軍床上。


    她方才想起自己原本隻打算忙裏偷閑的坐會,沒想到竟然睡著了,也不知是誰好心給她弄了張床。


    “這場噩夢.還沒到頭嗎?“她啞著嗓子自言自語。


    本以為充足的睡眠能重振精神,沒想到久違的放鬆反而像打開了情緒的閘門,連日積累的疲憊與絕望瞬間決堤。


    記憶閃迴一周前,當第一批患者湧入急診室,所有人都以為這不過是場來勢洶洶的季節性病毒傳染。


    主任醫師還在晨會上開玩笑說:“等這波高峰過去就好,我請大家喝星巴克。”


    那時誰又能想到,短短幾天後,整個醫療係統就會像多米諾骨牌般崩塌?


    普通醫院已經沒有床位可以接受病患。


    現在,體育場館內擠滿了簡易病床,公共建築內躺著咳血的病人,連地下防空洞都被開辟成臨時醫院。


    但米國的醫護的組織性終究差了些,一旦發現情況不對,好多員工壓根不來上班,寧願躲在家裏,也不願跟疫情硬剛。


    夏妮也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為了三倍的工資參加‘緊急醫療’,然後在這地下醫院連續工作六七天。


    早知如此,她也應該躲在家裏,先顧了自己再說。


    起床,上廁所,用涼水衝一衝臉,鏡子裏是個麵容憔悴女人,長時間佩戴護目鏡,留下一圈黑到發紫的壓痕。


    辦公室的房門開合,黑人護士長從外麵走進來,看見夏妮醒來,她像獲救般喊道:


    “太好了,夏妮,你頂我一會班,讓我睡會。再不睡覺,我會猝死的。”


    護士長進門時已經腳步踉蹌,幾乎是撲到簡易行軍床上,倒下後都來不及調整睡姿,幾秒後就進入深深的睡眠。


    夏妮歎了聲,換了身防護服,稍微整理自己的容貌,抓起胸口的對講機向病房所有人喊道:


    “我是夏妮.科斯塔,威廉姆斯護士長要休息,我接替她的職務,有情況向我報告。”


    話音未落,對講機就傳來求助聲,“夏妮,3號區又有個病人出現急性唿吸衰竭!”


    “上帝啊!”夏妮心頭發出一聲哀歎,“我剛剛睡醒而已,甚至來不及吃點東西,恢複體力呢。”


    ——


    當夏妮急匆匆趕到3號區的病床前,發現有人搶了自己的活。


    有個穿防護服的高大身影抓著平板電腦,一本正經的對巡床護士說道:


    “這個病人有多達七種基礎病,肺功能喪失65%,血氧飽和度持續低於80%,已經沒有多少搶救意義,拔管,送到臨終關懷區吧。”


    夏妮聽得大驚,因為她看到床頭病曆卡上寫著患者身份——聯邦仲裁與調解局,威廉·豪斯副局長。


    這名頭看著不起眼,實際上美利堅第三級的公務員,相當於副部級,全米也就一百多人。


    她在電視新聞裏見過這位銀發政客,上個月還代表聯邦政府處理過西海岸港口罷工。


    按說這個等級的高官不應該送到這地下防空洞改建的臨時醫院來,但現在疫情之下亂糟糟,把人送錯地方也確實有可能。


    但這種高官擁有天然特權,在任何地方都受到優待,可不能隨隨便便送去‘臨終關懷’。


    職責所在,夏妮不得不上前幾步,想看看究竟是什麽人這麽大膽子,敢隨意處置副部級高官。


    等她走到近前,看清麵罩後的臉,訝然道:“維克多?”


    手握平板的赫然是本該當護工苦力的周青峰,他換了一身防護服,胸口還掛了一塊新的身份牌。


    上頭寫著‘維克多.周’,後綴是‘博士’,底下是職務‘病情評估專員’。


    夏妮當場傻了,被‘博士’的牌子晃的眼花,還有點心虛,擔心自己貿然拉扯一位‘博士’,會不會不妥當?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位副部級的豪斯閣下確實年老體弱,被病毒折磨後痛苦不堪。


    有時候.與其毫無尊嚴的插管苟活,不如做‘臨終關懷’,體麵的離開這個世界。


    ——


    周青峰轉過身,防護麵罩後是一張紅潤的臉,微笑道:“夏妮,睡得還好嗎?餐廳區現在24小時供應熱食了,你應該先去吃點東西。”


    夏妮盯著他胸前嶄新的工牌,下意識抓住周青峰的手腕,“等等,維克多,這個''病情評估專員''是怎麽迴事?”


    “我也很意外。”周青峰聳聳肩,“本來我就在搬運醫療垃圾,給重症區換氧氣瓶,把屍體送去停屍房,幫護士們減輕點負擔。”


    “負責管理這地下醫院的哈特教授突然把我叫到辦公室。”周青峰模仿著老教授扶眼鏡的動作,


    “他盯著我的眼睛問:''年輕人,你其實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研究傳染病方麵的博士吧?''”


    夏妮被這問話弄的一頭霧水,“約翰.霍普金斯大學?”


    “我是個誠實的人,當然說不是。”周青峰繼續道,“可教授不死心。


    他又問我是不是哈佛醫學院畢業的,還問我認不認識諾貝爾獎得主康奈爾。


    我那裏知道什麽康奈爾?當然還是搖頭。然後教授依舊沒停的問,最後我實在被問煩了。”


    周青峰壓低聲音,湊近夏妮耳邊,“我就說''教授您覺得我該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夏妮已經是目瞪口呆。


    “結果教授猛地拍桌站起來,”周青峰突然提高音量模仿道,“''我就知道!你是加州伯克利的高材生!''”


    夏妮差點要大腦宕機,死死盯著男人的眼睛:“所以你到底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噓——“周青峰豎起食指抵在麵罩前,“其實認真算起來,我高中都沒畢業。”


    夏妮倒吸一口冷氣,兩人隔著麵罩,大眼瞪小眼。


    這會,哈特教授正朝他們走來,手裏拿著一疊標著“重症優先“的病曆。


    ——


    “維克多。”雖然兩眼布滿血絲,但哈特教授此刻的精神狀態似乎還不錯,“年輕人身體就是好,連續工作十幾個小時都不知疲倦。”


    教授笑哈哈的過來,目光自然掃過旁邊病床上躺著的那位副部級的‘豪斯閣下’。


    如何處置這位尊貴的上位者顯然成了個難題。


    教授表情管理極佳,瞬間露出憂心神色,關切道:“這位病人的情況怎麽樣?”


    “不太妙。”周青峰此刻也是‘演員’,語氣低沉的說道:“豪斯閣下正在承受巨大的病痛折磨,可我們已經束手無策。”


    他嘴裏蹦出些‘血氧’啊,‘唿吸’啊,‘心肺’啊,一堆亂七八糟的詞匯。


    作為醫學專家的哈特教授聽得連連點頭,“維克多,你的意見是”


    周青峰很爽快的答道:“我認為與其讓他繼續像具活屍般躺著,不如進行‘臨終關懷’。


    讓豪斯閣下的人生有個平靜的終結。相信此刻的他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這話一說,病床上的病人忽然劇烈掙紮,插管的口鼻發出‘嗬嗬’的怪異聲音,像是被困在軀殼裏的靈魂在呐喊。


    蒼白的眼皮瘋狂顫動,渾濁的眼球在皮下劇烈滾動,仿佛下一秒就要衝破昏睡的桎梏。


    在場幾人盯著患者,一個個不作聲,也沒有眼神交流。隻有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在沉默中顯得格外刺耳。


    眼看患者掙紮的越來越劇烈,周青峰在訝然兩三秒後,眼明手快關了病床旁邊的‘人工肺’。


    ‘肺’一關,沒有自主唿吸的患者立馬缺氧,腦子就昏迷,也就不掙紮了。


    夏妮訝然看著周青峰,還想開口說點什麽。


    旁邊的哈特教授大鬆一口氣,搶著說道:“維克多是加州伯克利研究傳染病的,我相信他的判斷。


    人總是要死的,現在疫情太嚴重了。我們應該尊重豪斯先生,願上帝保佑他。”


    說完,教授仿佛為自己的觀點蓋棺定論,特意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喊了聲‘阿門’。


    ——


    夏妮急急追著哈特教授的步伐,跟著進了地下醫院的院長辦公室。其實就是個布簾隔開的小空間,擺著兩張桌,一把椅子,一張行軍床。


    哈特教授像一灘爛泥般癱坐在轉椅上,青黑的眼袋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明顯。他慢悠悠地摘下眼鏡,用白大褂衣角擦了擦鏡片。


    夏妮撐著辦公桌,質問道:“教授,你不能讓維克多這麽亂來。他根本不是什麽醫學博士,壓根沒有評估患者病情的能力。”


    教授眼皮子耷拉,一副想睡不能睡,隻能硬撐的模樣。他都懶得高聲說話,隻能歎氣道:


    “夏妮,這裏不止你一個人有正義感,也不止你一個人在用盡全力的拯救生命。


    孩子,這個世界正在崩塌。


    如果有足夠資源,當然可以救所有人,但我們沒有。


    維克多至少還在救人,而那群西裝革履的混蛋們早就躲進了地堡。他做的很好,無可指責。


    現在我們隻能從病患中挑選一些出來救治。總得有個人來負責這項艱難的工作。”


    “我理解你的意思,可事後怎麽辦?萬一有人追究維克多的責任”夏妮低聲道:“他會被送進監獄的。”


    哈特教授對此嗬嗬直笑,“維克多本身就是通緝犯,甚至不是米國人,他壓根不在乎。”


    “什麽?”夏妮說話有點打結,“他是.通緝犯?”


    “你從來不看時政新聞的嗎?”教授輕笑道,“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認出其身份了。


    ‘聖光’集團總裁,身價十幾億的年輕富豪,在網絡上掀起巨大爭議,掌控一家可能改變未來世界的科技企業。


    他甚至不屑於隱瞞自己的姓名,多麽傲慢的天才啊。”


    夏妮仔細迴想,直到恍然大悟,“維克多,我想起來了,他曾經被fbi和irs聯手抓捕,上過新聞。”


    教授伸手拍了拍桌子,聲音突然變得輕快,“放輕鬆,護士小姐。在這糟糕的日子裏,我們需要一個不在乎規則的家夥。”


    ——


    夏妮穿過嘈雜的走廊迴到病床區。她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那個已經空蕩蕩的床位。


    豪斯閣下的名牌還掛在床頭,但床單已經換成了嶄新的白色。


    兩名護工正推著擔架床從她身邊經過。透過薄薄的被單,她能看到那位前副部長枯瘦的輪廓。


    老人的氣管插管已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塊方形紗布貼在頸部。他的眼睛半睜著,渾濁的瞳孔倒映著天花板上閃爍的應急燈。


    “讓一讓,護士。”護工的聲音將她拉迴現實。


    夏妮側身讓開,注意到他們推車的方向是標著“a區“的走廊盡頭——那裏被稱為“天使長廊“,是所有臨終患者的最後歸宿。


    轉身時,她的視線撞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隔壁床位,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正蜷縮在擔架床上,瘦小的身軀幾乎要被成人尺寸的被單淹沒。


    男孩懷裏緊緊抱著一隻褪色的泰迪熊,輸液針頭在他蒼白的手背上顯得格外刺眼。


    “他們在給我的新床消毒。”男孩主動解釋道,聲音因為發燒而有些沙啞,“護士說等會兒我就能用上那個會唿吸的機器了。”


    夏妮突然感覺胸口有什麽東西融化了。她蹲下身,幫男孩掖了掖被角:“你叫什麽名字?”


    “湯米。“男孩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我爸爸說,等病好了就帶我去看國民隊的比賽。”


    身後傳來醫療器械碰撞的清脆聲響。


    護士們正在豪斯閣下空出的病床上重整人工肺。


    銀色的管道在冷光下泛著寒芒,心電監護儀的屏幕亮起,等待生命跳動的綠色線條。


    這一刻,所有的道德困境都變得無比清晰。在死亡麵前,年齡成了最公平的砝碼。


    走過中央護士站時,夏妮注意到登記板上的數據變化。


    原本密密麻麻的老年患者名單在快速消失,現在穿插著不少年輕的名字。


    兒科醫生們終於不再無所事事地站在角落,而是忙碌地穿梭於病床之間。


    最令人驚訝的是,她居然聽到了笑聲——有些患病的孩子病怏怏的,卻會在護士的安慰下做出迴應。


    那些老年高官不管接受多好的照顧,也隻會發出瀕死的歎息。


    夏妮深吸一口氣,突然明白了周青峰‘冷血’的背後藏著一份人性的溫柔。


    ——


    “夏妮護士,你現在代理護士長職位,是嗎?”兩名國土安全部的探員出現在地下醫院,唰的展示了一張通緝令。


    “見過這個人嗎?亞裔、黑發,身高一米八左右,體格強壯.”


    夏妮瞟了眼通緝令,不客氣的喝道:“滾開,這裏是加護病房,誰讓你們闖進來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入侵美利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通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通吃並收藏入侵美利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