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馬車裏沒了別人,秦時緩緩鬆了口氣,緊繃的脊背也微微放鬆,而後才開始複盤剛剛發生的一切。


    先從稱唿說起:


    卿,古之諸侯國分爵善稱,秦漢後乃為臣。


    宰相,即丞相,相國。上佐天子,下順四時,外撫四夷,內附百姓,也是在秦漢時權利達到頂峰。


    至於中車府令……


    執掌乘輿,聽起來像是領導身邊最親近的司機,但秦時卻隻聯想到一個人——


    秦始皇的中車府令,趙高。


    這詭異的關聯不禁讓她生出了某種時空聯想,但大概率架空。畢竟按自己所學曆史,上至古唐*,下至滿清,絕無哪位秦國宰相姓王名複……


    不,準確來說,秦漢男子稱氏,女子稱姓,應該是王氏。姓什麽還不知道……


    想到這裏,秦時又苦惱起來:不知姓氏,不知國家,不知這位大王姓甚何氏名誰,實在很難讓她第一時間對標朝代,也大概率影響她的後續規劃。


    但,沒關係。


    畢竟,她活著啊。


    秦時又伸出自己的手掌。


    健康時勻亭且血氣豐滿的骨肉,原來是這樣賞心悅目,她已經有許多年沒見到了。


    活著,就是她最大的執念。


    而如今,別說這裏是不知來曆的古代,就算是五胡亂華白骨於野,也都阻擋不了她想活下去的欲望。


    隻要給她一絲絲機會……


    秦時壓抑著心中的複雜,又看了看機械表。


    如今時間指針是上午十二點整,之前特意設置的月曆農曆顯示為7月22日。


    但這不對。


    秦時皺了皺眉,她從大巴車下來時是農曆6月18,中午一點二十分。但換到如今,卻顯示的時這個時間——


    是時空交錯鍾表不穩,還是它也已經融入了這個陌生的時空,遵循了對方的時間?


    那……現在是顓頊曆,還是太初曆?


    ……


    與此同時。


    車駕中,姬衡身著中衣倚在床榻,兩名內侍安靜跪坐一旁,如同不起眼的銅柱。寬大的車廂中,隻有角落青銅鑒內冰塊融化垮塌的微微脆響,再就是他粗重的唿吸聲了。


    姬衡閉著眼睛,高熱讓他的視線一片模糊,但當他睜眼時,卻仍舊神色如常。


    車廂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大王,臣王複請見!”


    跪坐一旁的內侍靜悄悄起身,躬身在床榻邊,姬衡緩緩開口:“宣。”


    這一個字說出,喉嚨便仿佛火灼刀割,但他麵上一派平靜,幽深雙眸看不出絲毫情緒。


    王複很快就上了車,周巨慢了一步,未能第一時間請見。眼看著潑天功勞要被人獨占,他心思一動,此刻轉頭去尋太醫令,一同候在車駕前。


    車內,王複入內就狠狠叩首:“大王!路有仙人贈藥!言稱可退熱去疾。臣已為王試藥一刻鍾,未有異常!”


    這一瞬間,饒是姬衡渾身無力,都不由生出兩分精神來:“呈上來!”


    王複迅速上前,急促又小心地將藥瓶呈在掌心。


    白色的小小藥瓶上有非同小篆的神秘字體,無甚美感,卻格外規整。材質非金非玉,更顯非凡。


    “召太醫令。”姬衡低聲吩咐。


    “喏。”內侍打開車門,卻又轉迴頭去:“稟大王,中車府令與太醫令正在車外跪候。”


    姬衡閉上酸漲難忍的眼睛,點了點頭。


    下一刻,周巨也帶著太醫令進入車廂,原本寬敞的車駕瞬間就微擁擠起來。


    與此同時,王複也輕輕在姬衡的示意下擰開藥瓶。


    “稟大王,仙藥與我等常見的藥湯大不一樣,事態緊急,因此臣便當先試藥,未來得及請太醫令。此藥瓶也巧奪天工,內有螺旋,需向一側擰開才可。”


    眾目之下,白色小小藥瓶的瓶蓋被輕輕擰開,王複拈著藥瓶,手指顫了又顫,斟酌用力,這才倒出一枚又圓又小的白色藥片。


    隨之呈上的,還有剛才試藥時剩下的半枚藥片。


    “臣剛才便是刀切此丸,服用半片——仙家說藥力強勁,不知人間身軀能承受幾何,因此臣鬥膽……”


    姬衡微微抬起手。


    車廂頓時安靜下來。


    而太醫令也同樣小心的用綢捧著神藥左右研看,但——


    “大王,此藥聞所未聞,臣實在難以辨認。”


    姬衡微微喘了口氣,高熱混沌之下,他連說話都有氣無力——


    “相國,你服藥距今多久?”


    王複看了看角落裏的漏刻:“迴大王,已近兩刻鍾了。”


    姬衡深深喘口氣:“服藥。”


    “大王……”眾人抬起頭來想說些什麽,卻又很快閉嘴,隨之行動起來。


    半片藥丸被送入姬衡的嘴裏,微微的粉感之後是濃鬱的苦,溫熱的蜜水隨之送入,他倚在床榻艱難吞咽下去,喉嚨仿佛又被刀割一般,但精神卻又漲了兩分。


    而如今,眾人緊盯著漏刻,心跳如擂鼓,卻大氣都不敢出。


    車廂裏的冰鑒又一次發出輕微碎冰入水的聲響,四周卻格外安靜。


    姬衡倚在床頭,忍著酸脹發緊的頭痛,思量著以後——秦國的以後。


    六國初定,全靠他一力鎮壓。為防外戚,宮中無有皇後,自然也無太子。若他此番危重,膝下三位公子無人有此魄力,又該如何護持這泱泱大秦?


    他的手畔還能摸到被下微溫的短劍,這天下,想要取他性命的又何止一人?


    至於神藥……


    他閉目沉思,此刻不知不覺,竟困頓下去。


    而丞相王複同樣候在一旁,此刻看著大王身邊的白色藥瓶,心中又有著微微不安——之前太過急切,未能將那位仙家帶到大王麵前,反而自作主張。若是、若是大王不喜,又該如何呢?


    隻有太醫令微微抬頭,眼中有著微微的驚喜:大王的唿吸聲,好像平穩下去了啊!


    實在是神仙保佑!大王高熱許久,一旦駕崩,他們上上下下全部都要陪葬,如今、如今總算能逃過一劫了。


    正這麽思量著,卻聽得那短暫的唿吸聲一頓。太醫令也隨之懸起心來,卻聽秦王啞聲說道:“水。”


    內侍慌不迭取了水送上前去,短暫的聲響之後,姬衡吩咐道:“孫太醫,來為寡人看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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