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隨著廚房裏傳來的一聲響,滿屋子飄著肉香味兒,就連唿吸的空氣都仿佛能攥出一把油。


    要是擱65年以前,液化石油氣還沒在城市裏普及,家家戶戶做飯都用煤球爐子的年代,住小樓的人家也隻能在樓下做飯,誰家要是做一頓肉,整條街都能聞見肉香。


    嚴巧珍手裏的鍋鏟快速翻動,雪白的肥肉漸漸變成了金黃色,滋滋冒著油光。


    一旁的李想掂著腳,伸長了脖子朝鍋裏看去。


    “媽!什麽時候好啊?”


    嚴巧珍笑著:“剛下鍋就等不及了?找你哥玩去,再等會兒就能吃了。”


    李想吞咽著口水,一步都舍不得離開。


    小手在口袋裏摸出一塊水果糖,撥開糖紙,伸著胳膊夠到了嚴巧珍嘴邊。


    “媽,你吃!”


    嚴巧珍躲了一下:“媽不愛吃甜的。”


    李想卻不肯放下,固執的舉著手,嚴巧珍沒辦法,隻能笑著含在了嘴裏。


    迴頭看向外麵,李學軍和李天明伯侄兩個正蹲在大門口抽煙。


    屋裏的空間太小,一根煙半天都散不掉。


    “你和我說的那個事,我想過了,咱們村那座山上的野物,前些年都給打的差不多了,你就是抓些兔子野雞什麽的,能賣幾個錢,還得大老遠的送來市裏,不值當的。”


    李天明剛要說話,就被李學軍給攔下了。


    “葦海和水庫裏的魚,你小子甭惦記,那是犯錯誤的事,集體財產可不敢胡來,要是偷偷摸兩條自家吃,倒是沒什麽,你學慶叔不能為了這個難為你,可你要是拿去賣,一旦被人給發現了,知不知道啥後果?”


    李學軍隻想著全家人平平安安的,可不希望侄子為了賺錢,幹那些犯忌諱的事。


    雖說這一年多,那股子亂勁兒消停了不少,學校複課了,工廠也都恢複生產了,可他還是覺得不穩當,不知道什麽時候,哪股風就會突然刮起來。


    “大伯,要是村裏賣呢?”


    呃?


    李學軍一怔,沒明白李天明的意思。


    “我是說,如果以村裏的名義,賣給鋼廠,公對公,這樣應該不犯錯誤吧?”


    李家台子的地理位置,稱得上是得天獨厚,不但緊挨著山,村北頭還有一片湖,方圓七八裏,因為生長著大量的蘆葦,因此被當地人稱作葦海。


    剛解放,劃分葦海歸屬的時候,好幾個村都在爭,最後還是李天明的爺爺,還有本家的幾位老太爺在工作組的麵前亮出了地契。


    這件事才算是有了定論。


    舊政府蓋大印的地契又如何?


    難道當年老百姓找舊政府買地花的錢,就不算錢啊?


    再者說,李家全族言明,那片葦海的歸屬權已經交到了村裏,屬於李家台子的集體財產。


    誰能不認?


    就這麽著,那片葦海最終歸屬了李家台子。


    不但每年能靠著賣蘆葦賺上一筆錢,葦海裏麵的魚蝦,也都能賣錢給村民們創收。


    隻不過,之前的魚蝦都是賣給縣裏的物資局,屬於統購統籌,這麽一來,價格上肯定要遠比市麵低。


    可要是能……


    “那是統購統銷的物資,村裏哪能說了算?”


    李天明頓感無語,大伯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這膽量實在小了點兒。


    “大伯,每年葦海裏能打上多少魚,縣物資局的人誰知道?最近這幾年,還弄個了定額,多打上來的,人家物資局根本不要,最後全都分給鄉親們了,我說的就是這部分!”


    李學軍這下直接聽得愣住了,看著李天明,怎麽也琢磨不明白,這個侄子的變化怎麽會這麽大。


    以前的李天明就是個踏踏實實的莊稼漢子,可現在……


    “大伯,您覺得怎麽樣?”


    李學軍沒立刻迴答,而是在心裏盤算了起來。


    照李天明這麽說的話,這件事還真的可以運作一下。


    隻要能定額完成縣物資局的采購指標,多打出來的魚,賣到鋼鐵廠,既能給村裏增加一筆收入,還能解決鋼鐵廠的物資供應問題。


    這屬於一舉兩得。


    他現在這個後勤處物資科科長的位置,別人都以為是個肥差,可實際上裏麵的苦,隻有他最清楚。


    國家現在對各種物資都施行統購統銷,管控的非常嚴格,分配下來的定額是多少,就是多少。


    剩下的缺口隻能自己想辦法。


    就比如市肉聯廠,每個季度給鋼鐵廠多少斤豬肉,多少斤下水,都是有定數的,饒是李學軍磨破了嘴皮子,也別想多鼓搗出來一兩肉。


    可鋼鐵行業的一線工人幹的都是重體力活,沒有充足的營養,根本頂不住。


    工人頂不住,產量怎麽保障?


    要知道海城鋼鐵廠可是市裏的重點企業,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一旦計劃產量無法完成,到時候上麵就要層層追責。


    別以為李學軍管的是後勤,就沒他的事,上個季度生產總結會的時候,就曾有人指出廠食堂的物資供應不充足,工人們缺少營養。


    當時李學軍可是挨了好一頓批,也就是他這些年在廠裏的人緣不錯,真要是有人死抓著不放,在這個問題上大做文章,沒準就給他扣上一頂破壞社會主義建設壞分子的大帽子。


    “有把握嗎?我不是怕連累到我,是怕村裏……”


    “沒問題!”


    李天明打著包票。


    “這件事學慶叔肯定支持。”


    他沒敢說李學慶已經同意了,村裏有電話,李學軍一個電話掛過去,到時候就得穿幫。


    “合著這事就是你一個人的主意,學慶還不知道呢?”


    李天明又遞過去一支煙,給李學軍點上。


    “您得先給我一個準信,然後我才好和學慶叔說,您也知道,學慶叔不服別人,就服您,您要說能幹,他肯定沒二話!”


    李學軍聞言,又好氣又好笑。


    “就算是能行,從李家台子到市裏得走一百多裏路,等魚運過來,還不全都臭了!”


    李學軍已經被說動了,後勤物資供應有缺口,指望著物資局調配,工人們非得鬧起來不可。


    沒辦法,李學軍隻能安排所有後勤處物資科的人下鄉采購,一兩個雞蛋不嫌少,三五隻雞不嫌多,就這麽對付著。


    如果真的像李天明說的那樣,縣物資局隻要不管,這件事完全可以試著做起來。


    “這您就別管了,我肯定有辦法。”


    來的路上,李天明就想好了。


    家家戶戶都有洗澡的大木盆,盛滿了水,把魚放裏麵,天黑出發,趕著天亮前隻要能到市裏,就能保障魚是新鮮的。


    不過這麽一來,運輸量就有限了,畢竟大木盆太占地方。


    “大伯,我們要是第一次能把魚運過來,您能不能答應我兩件事。”


    “還兩件,你先說了我聽聽!”


    “第一件事,到時候廠裏用一些廢鋼板頂一部分魚錢。”


    李學軍脫口而出:“哪有鋼板是廢……”


    話說到一半,李學軍就明白這小子在想什麽了。


    鋼板是不是廢的,那還不是廠領導的一句話嘛。


    “還有一件。”


    “再有就是……魚送過來的時候,我能不能往裏麵夾點兒私貨!”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


    “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李天明忙道:“你可別冤枉我,我是真心實意的想給村裏找一條財路,您也知道,咱們李家台子雖然比別的村日子好過一點兒,可也就那麽迴事,每年分紅,一個壯勞力辛辛苦苦幹一年,除了糧食,也就分個百八十塊,能頂啥用,到了年根兒底下,孩子連身新衣服都沒有,包餃子都不敢多擱肉,還有……”


    “你給我打住,跑我這兒哭窮來啦?我說你呢,你打算夾什麽私貨?”


    “葦海往東去,那片草甸子……”


    李學軍聽著,真是徹底服了這個侄子。


    李天明說的草甸子,並不是沼澤,而是一片同樣長滿了蘆葦的水窪子,麵積不大,但裏麵的東西也不少,每年還有成群的野鴨子在那裏產卵。


    按說是個好地方,可就因為傳聞曾有人看見過陰兵過路,那裏就成了一片禁區,平時隻有不懂事的孩子跑進去撿野鴨蛋,迴家以後也少不了挨上一頓胖揍。


    “你不怕?”


    “我怕啥啊!”


    連重生這種事都發生在他的身上,現在的李天明稱得上是百無禁忌。


    “你們爺倆先別說了,快過來吃飯!”


    伯侄兩個迴頭,五個小的已經坐在餐桌前眼巴巴的等著了,桌上擺著一碗紅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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