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駕,大姨,和您打聽個人,您這邊有沒有一家的閨女叫宋曉雨的,前些日子剛下鄉?”


    本來是準備去海城鋼廠的職工宿舍區,沒走一會兒,突然想起來,還有件事沒辦,答應了宋曉雨幫著寄信,結果卻給忘了。


    轉了兩圈沒找到郵筒,跟人一打聽才知道,他現在的位置距離信封上寫的清水東裏就隔了兩條馬路,既然快到了,幹脆直接把信送到家。


    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信封上寫的位置,可到底住哪……


    這地方的門牌號殘缺不全的,根本尋不見。


    “往前走,看見那個刷著紅油漆的門了嗎?那就是老宋家,他們家的閨女就叫曉雨!”


    李天明確認了一下,謝過熱心腸的大姨,趕著車是進不去了,好在路邊就有根電線杆子,把馬栓上,又用苫布把車上的鹽遮好。


    篤、篤、篤……


    院門開著,可等了半晌也沒見著人,敲了敲門,屋裏才有了迴應。


    “誰啊?”


    “請問這裏是宋曉雨的家嗎?”


    屋裏走出來一個中年婦女,懷裏還抱著孩子。


    “曉雨是我閨女,你是……”


    “您好,大姨,我是李家台子的,宋曉雨在我們村插隊。”


    宋母聞言,表情變得有些慌張。


    “你……是曉雨在村裏出什麽事了嗎?”


    閨女剛下鄉,村裏就來人了,容不得女人不慌。


    李天明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您別著急,我進城來辦事,宋曉雨托我給家裏帶封信,報個平安!”


    宋母走到院門口,接過信,還是一臉忐忑的看著李天明。


    “小夥子,曉雨……真沒事啊?”


    “真沒事,您放心,她在那邊都挺好的!”


    宋母這才踏實,趕緊錯開身子。


    “看我這……快進屋歇會兒。”


    “不用了,大姨,信送到了就行,我還得去辦事呢,就先走了!”


    不過是順便幫個忙,跟人家又不熟,還是不打擾了。


    李天明現在急著要去大伯家,要找大伯聊的事情成與不成的先放一邊,他現在是真餓了。


    車上有給大伯,還有弟妹買的東西,他沒舍得吃。


    身上雖然有錢,可卻沒有糧票,想買點兒吃的都沒人賣給他。


    “這怎麽話說的,讓你特意跑一趟,連口水都沒喝!”


    正說著,一個男青年走了過來,身上穿著鋼鐵廠的工作服,看了看李天明,從宋母的懷裏接過孩子。


    “媽,這誰啊?”


    看向李天明的眼神,滿是戒備。


    “曉雨下鄉在他們村,進城辦事,幫曉雨捎了封信送家來了!”


    男人聽了,繼續打量著李天明。


    “你和我妹是什麽關係,她為什麽托你?”


    呃?


    李天明被問得一愣。


    這特麽說的是人話?


    合著幫忙還幫出毛病來了?


    “大姨,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還有事要忙呢!”


    李天明不想搭理這個男的,和宋母打過招唿,轉身就要走。


    “嘿,我讓你走了嗎?”


    男人說著話,伸手就要拉李天明。


    “曉軍,你這是幹啥?人家……”


    “媽,這人來路不明,得問清楚了,我打聽過了,曉雨插隊的李家台子離海城一百多裏地,他怎麽來的?”


    宋曉軍是個大嗓門,他一嚷嚷,左鄰右舍的立刻出來不少人,這條胡同本來就窄,人一多,李天明想走都走不了。


    “宋嬸兒,這是怎麽了?”


    “有什麽事,您言語!”


    “曉軍,這是幹嘛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李天明被圍在正當中,就像是要被逮捕的犯人。


    “外麵有馬車,我趕車過來的。”


    李天明說著,伸手扒拉開擋在麵前的宋曉軍,要不是看他抱著孩子,非得掀他一跟頭不可。


    這人腦子是有啥大病吧!


    就因為李家台子離海城遠,李天明就不能來了。


    還來路不明?


    “你還敢動手。”


    宋曉軍把孩子塞到宋母懷裏,擼起袖子就要上前。


    “曉軍!”


    宋母趕緊擋在李天明身前。


    “你還有完沒完了。”


    “媽,您怎麽還幫著外人說話!”


    宋母冷著臉:“你妹都去鄉下插隊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呃?


    啥意思?


    李天明聽糊塗了。


    這裏麵明擺著還有別的事啊!


    宋母又把孩子還給了宋曉軍,和街坊四鄰道了聲罪,便拉著李天明出了胡同。


    “小夥子,對不住啊,讓你跟著受牽連。”


    李天明到現在也沒弄明白是怎麽個情況。


    那個宋曉軍莫名其妙的針對,還有剛剛宋母說的話。


    唉……


    宋母突然歎了口氣。


    “都是房子鬧的!”


    不是,大姨,我沒興趣聽您說家務事。


    可又實在是忍不住好奇。


    宋母大概也是憋了許久,跟街坊四鄰說,怕丟了家裏的臉麵,好不容易遇到李天明這個外鄉人,還和宋曉雨一個村的,估計也是希望能通過李天明,把心裏的苦衷傳遞給宋曉雨。


    按照宋母的講述,宋曉雨的父親前些年因為事故去世了,家裏隻剩下宋母和三個孩子,宋曉雨排行第三,上麵有一個哥哥,也就是剛才見過的宋曉軍,還有一個姐姐宋曉英,在棉紡廠工作,已經出嫁了。


    本來家裏隻剩下三口人,住得還算寬敞,可去年宋曉軍也結了婚,家裏多了一口人,自然就不那麽方便了。


    今年隨著宋曉軍的孩子出生,矛盾也漸漸的突顯了出來。


    宋曉軍的媳婦兒有事沒事的就在家裏鬧,話裏話外的無非就是宋曉雨成年了,就不該住在哥哥家。


    “也怪我,當年曉雨他爸沒了,想著以後省事,就把房子做主換成了她哥的名字。”


    省事?


    能省啥事啊?


    說白了,還是因為重男輕女,心裏隻想著兒子,對女兒不能說一點兒不關心,但也一定很有限。


    後麵的話不用說,李天明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宋曉雨受不了哥哥的冷臉,嫂子的白眼,還有……


    宋母的唉聲歎息。


    這才報名下鄉插隊,遠離了是非之地。


    因為按照宋母說的,她和宋曉雨的父親都是鋼廠的職工,宋父因故去世,宋曉軍接了班,宋母是正常退休,按照規定,她的工作崗位也可以由子女繼承。


    這種接班製度,一直到1986年才被廢除。


    也就是說,宋曉雨完全可以繼續留在海城。


    結果卻因為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最終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這還真是……


    原生家庭永遠是決定人生走向的重要因素。


    宋曉軍夫妻兩個或許不單單是為了居住環境寬敞一些,更是盯上了本該屬於宋曉雨的工作崗位。


    當然,這些和李天明沒關係,他也用不著去求證。


    剛剛宋曉軍反應那麽大,或許是在擔心宋曉雨受不了農村的生活,讓家裏幫她迴城。


    “大姨,你還有別的事嗎?”


    李天明沒興趣聽下去了。


    宋曉雨目前的處境,宋母並不無辜,她完全可以讓小女兒留在城裏,但她卻選擇了裝糊塗。


    “小夥子,曉雨在你們村,大姨求你,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多照應一下!”


    這或許就是宋母的另外一個目的了,既要讓李天明幫著給宋曉雨傳遞自己的苦衷,順便看看能不能讓李天明心軟,照顧一下小女兒。


    我欠你們家的啊?


    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隻可惜,李天明並不是個容易被情緒左右的人。


    “我就是順路幫著捎一封信,別的……”


    李天明說著,解開了繩子,縱身跳上馬車。


    “您有話還是自己跟宋曉雨說吧!駕!”


    鞭頭輕輕的在馬背上一點,大青馬立刻乖順的朝前走去。


    宋母見狀,一時間也是語塞,呆立原地,久久無言。


    李天明剛剛那句話,讓她感覺無地自容。


    房子給了兒子,工作崗位給了兒媳婦,最後還默許小女兒被逼著下鄉插隊。


    哪還有臉麵去見小女兒。


    手裏攥著那封信,心頭一陣酸澀翻湧。


    撕開信封,抽出裏麵的信紙,展開後看到的第一句,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她的臉上。


    【媽!我不怪您!】


    隻這一句,便讓宋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小女兒原來全都知道。


    隻是不想讓她為難,這才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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