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六午後,是南城最有名的天辰寺宣講佛法的日子。


    從中午的飯點開始,寺廟外的天橋就開始集結人流,一波一波往廟裏湧。


    虞妗妗帶著兜帽,裹挾在人流中往前走,臉色有些臭——她不喜歡和人類貼得太近,更何況是陷入人山人海。


    按理說佛家經文晦澀難懂,對大部分人來說就像催眠曲,除了虔誠的佛教徒,來往香客也隻會在宣講大殿外駐足片刻,滿足好奇心後便會離開。


    往期宣講日裏,也絕沒有這麽多的人。


    不過今日……


    “天老爺要被擠死了,怎麽這麽多人?”


    “今天是惠塵法師親自宣講,這位可是天辰寺的老方丈,有名的大師!我們一家子從隔壁市專程開車來的……”


    “前麵的走快點,去晚了宣講殿裏就沒位置了!”


    “……”


    嘈雜的人聲此起彼伏,聽得虞妗妗幾乎要炸毛。


    她動用了些小手段,乘著一股細微的氣流,靈巧穿過人群來到宣講殿,尋了個柱子後頭沒什麽人的地方呆著。


    兜裏一震,虞妗妗掏出手機——是祝檀湘上一個淘汰的舊物,拿給她用了。


    有人給她發了消息。


    她點擊查看,由於手機型號太久很是卡頓,藍瑩瑩的屏幕上信號轉了十來秒。


    虞妗妗也不急不躁,臉縮在兜帽裏盯著旋轉的信號標看;


    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下透出一片陰影,反襯著手機光的瞳孔不知是不是角度問題,不僅瞳仁窄長,連瞳麵都清澈得像琉璃。


    信息加載出來,發件人是付清好。


    付清好:「妗妗我下課了!!現在過去行不?」


    虞妗妗埋頭打字。


    她手指纖長而白,打起字來卻僵硬無比,每一個字母都要找半天,連唇瓣都不自覺用了些力抿著,擠出柔軟的唇珠。


    慢吞吞打完,她發送過去:「別來,不在家,等晚上。」


    也就在這時,本就不安靜的殿內掀起一陣喧嘩。


    虞妗妗把手機丟迴兜裏,抬頭看去,隻見一群身著法袍的和尚從殿側進入。


    後方八名灰袍和尚,再往前的兩名和尚明顯上了年紀,身著土黃色袈裟。


    他們的最前方是個身形微僂、腳步沉穩的老者,著一襲明黃交錯赤紅的袈裟,紅色錦帛上繡著縷縷金色佛紋,走動之時恍若金雲在其身上流淌。


    很顯然,這為首的老和尚就是天辰寺的方丈:惠塵法師。


    此時約莫四點,宣講大殿內外站滿了人。


    惠塵法師抬手一壓,伸著頭探看的眾人隻覺得心中一肅,殿裏的聲音在幾秒內歸於安靜。


    老方丈揚起垂眼,目光在大殿內掃視一圈。


    站在角落的虞妗妗感受到投來的視線,心中異樣,下意識往柱子後頭藏了藏身形,眉心微蹙提起警惕。


    這個惠塵法師和外頭天橋上擺攤的可不同,應該真有本事。


    在他身上,虞妗妗久違地感覺到了壓迫感。


    恐怕他也發現自己了……


    一聲輕咳,惠塵法師開始致謝、簡短介紹今日的宣講,他聲音頓了頓,又意味深長道:


    “老衲知道,今天來到這裏的諸位中不隻有同道中人,但我佛慈悲,普渡天下眾生,心向善者皆為本寺的客人。”


    虞妗妗耳朵尖一抖,輕皺了下鼻尖。


    她心裏清楚,惠塵法師這話是在點自己——或者說在點目前混跡在佛堂之中的、像她這樣不屬於人族的精怪靈物。


    她能嗅到空氣中有熊的蠻氣、雀鳥的翎息……


    這偌大的佛像腳下,至少有十數個偽裝成人的精怪,混跡在人類中。


    實際上無論是佛家還是道家,修行到深處都是在溝通天地,提升己身。


    佛經和道法之中,都蘊含著濃厚的能量,對於沒有門派和路數的精怪靈物來說,二者區別不大。


    所以不少成了精的靈物都喜歡往道觀和寺廟附近鑽,或蹭一蹭說經講法的好處,或偷點香火功德。


    尤其是惠塵法師這樣的佛門大能,對佛經的理解程度遠非普通和尚可比,聽他一場經,定會對修行有益!


    否則虞妗妗也不會違背本性,跟著人流進入寺廟。


    好在惠塵法師看破不說破,容許了各路靈物混在殿內。


    很快,悠悠經文迴蕩在殿中。


    嫋嫋香火在大佛腳下彌漫,佛像以慈容目視腳下眾生,仿佛也給正中蒲團坐著的惠塵法師渡了層金光。


    嗅著佛堂內的檀香、汲取著殿內流動的能量,虞妗妗像隻被順著毛擼的貓貓,帶著銳色的麵龐舒緩。


    她靈魂深處的裂縫在被修補,痛苦也有所減輕。


    這趟來得不虧。


    傳經至尾聲,虞妗妗忽得擰了眉頭,目光凜凜環顧大殿。


    有什麽讓她很是不喜的家夥混了進來。


    空氣中流動著細微的氣息,是股子狐騷!


    所有的動物類中,虞妗妗對虎豹還算看得上眼,喜食魚類,不喜犬族,其餘無感;


    唯厭狐族。


    入眼都是烏壓壓的人腦袋,虞妗妗沒瞧見可疑的角色。


    她忍了一會兒還是忍無可忍,對著殿中盤坐的惠塵法師恭敬一揖,步履輕巧地離開了宣講殿。


    因動作太輕,沒引起任何人注意,唯有還在講經的老者略一抬眼。


    離開天辰寺時已是傍晚,天際殘陽如血。


    提前知道了4月17日的今日就是死劫,付清好在學校根本坐不住,中途又給虞妗妗發了幾條消息。


    她現在才來得及看,見最後一條說:「妗妗我心裏慌得很,還是去你家門口等著你吧!」


    虞妗妗心道一句‘膽小’,卻是加快了迴程的速度。


    剛剛走到熟悉的街巷口,她駐足停步。


    不遠處的林蔭下,不知等了多久的付清好蹲在離家門不遠的地上,手裏拿著一根火腿腸,周圍或近或遠、圍聚了六七隻花色各異的流浪貓。


    此時她正一邊‘嘬嘬’有聲,一邊將食物掰成小塊,引誘貓貓們靠近自己。


    但饒是如此,真正湊在她掌下吃東西貓貓僅有一隻,是隻體型最小、毛色黑白相間的貓貓,正埋頭狼吞虎咽吃得香甜。


    其餘四五隻流浪貓並非不想吃,而是懼怕著什麽東西一樣,不敢吃。


    盯了許久,流浪貓中體型瘦長、毛發又髒又潦草的玳瑁蠢蠢欲動,向前探出步子。


    它那雙貓眼死死盯著付清好手裏的火腿腸,壓低前身緩步靠近,動作小心翼翼。


    就在這玳瑁已經湊到黑白貓的身後,想要分一杯羹時,變故突生!


    隻聽“喵嗚!”一聲利叫,一道淺金色的影子驟然從側麵躥出——是隻行動矯捷的漂亮橘貓;


    也是除了正在進食的黑白貓貓外,靠付清好最近的貓咪。


    它剛才沒在進食,而是懶洋洋趴在地上為自己舔毛,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甩著。


    誰能想到看著歲月靜好的橘貓,在威嚴受到挑釁時,竟會如此兇悍!


    它速度太快,氣勢又兇,撲到試圖偷食的玳瑁身上就是幾爪子。


    眨眼間兩隻貓貓就嘶叫扭打在了一起,貓毛亂飛,把付清好嚇得驚唿一聲,連忙往後退。


    兩貓相鬥,玳瑁體型大本該占據上風。


    但它皮包骨又毛色黯淡,顯然混得不好,體力不足三兩下就落了下風,被按著腦袋打。


    反觀那隻小橘,橘黃毛色如雲霞渲染,四肢結實而不肥,貓眼清澈又機靈,還有一張虎頭虎腦的圓圓包臉,好看得緊,根本就不像是流浪貓。


    玳瑁不夠靈活,幾次抓撓撕咬,都隻抓掉了對方幾撮絨毛。


    倒是那小豹子一樣的橘貓兇得嚇人,爪爪撓到它身上,給它添了幾道血口子!


    很快玳瑁的躍躍欲試就以慘敗告終,它叫聲變得痛苦、開始求饒,顧不得尊嚴腳底打滑扭頭就逃。


    勝利的小橘還不滿意,哈著氣追在落荒而逃的玳瑁身後咬。


    直至將玳瑁趕得沒了影,它才踩著貓步重新迴來,嘴角還沾著一縷咬掉的玳瑁貓毛,活像是打了勝仗、拿著戰利品得瑟的將領。


    周圍的流浪貓見狀更加懼怕,都不由自主地往遠了退步,哪裏還敢爭食。


    一眼看去都怪可憐的。


    橘貓甩著尾巴,重新走到付清好跟前,伸出前爪壓著身體伸了個懶腰。


    它抖抖腦袋,又懶懶瞥了一眼付清好、和她腳邊還在埋頭幹飯的笨蛋貓貓,重新臥了迴去,伸出爪子細細地舔。


    付清好後知後覺,橘貓這是在替這隻黑白貓咪互食呢!


    她哭笑不得:“小橘你也太霸道了吧,隻準自己和小夥伴吃。”


    因著避開了‘戰場’,她原先蹲著的地方空了下來,能看到地上已有好幾個已被吃空的腸衣、貓條袋子——這些都是橘貓之前吃掉的。


    在巷口觀完戰的虞妗妗輕嗤一聲。


    她自然認出了那隻爭強好鬥的橘貓,就是這段時間鬼鬼祟祟往祝檀湘家門口丟死老鼠、死蟲子的罪魁禍首。


    看樣子這片區域的是它給自己劃分的‘領地’。


    任何一隻試圖挑釁它、侵占它領地的貓,都會被它以雷霆手段震懾打跑——包括她虞妗妗。


    那些死物,就是來自橘貓的‘威脅警告’。


    貓的五感敏銳,捕捉到這聲嗤笑,臥在地上的橘貓耳朵一動,支棱起身。


    原本它還遊刃有餘懶散自在,當看到似笑非笑的虞妗妗的瞬間,渾身貓毛炸開跳了起來,喉裏‘嗚嗚’地啞聲叫著,呲著牙弓著身往後退步。


    發現橘貓的變化,蹲身給黑白貓貓喂食的付清好茫然抬頭,看到了虞妗妗。


    她舉起一隻手狂揮:“妗妗!”


    虞妗妗略一頷首,抬腳走了過去。


    她每靠近一步,橘貓的威脅嗚咽便大一分,貓瞳縮成一條細縫連連後退。


    饒是忌憚成這樣,橘貓也並未扭頭就跑,視線還時不時地往付清好腳邊瞥,叫聲愈發急切。


    它在擔心自己的同伴,唿喚它走。


    “咪嗚?”黑白貓咪軟軟叫了一聲,懵懂抬頭,終於意識到了周遭環境的變化。


    這是隻黑白布偶,看體型可能還不到一歲,毛發微長卻不誇張,隻是蓬鬆並不笨拙。


    其毛色純粹,黑是黑白是白,臉型是純種的楔形,側麵看像一團包子憨態可掬,貓眼澄藍如湖泊,鼻頭嘴巴都粉粉嫩嫩;


    絕對是隻被棄養的寵物貓。


    此時笨蛋布偶嘴角的絨毛沾著碎屑,兩隻前爪爪內八,昂著漂亮小臉呆兮兮地看看付清好,聽到同伴的叫聲,扭頭衝它歪歪腦袋:“喵~”


    橘貓氣得跳腳,偏又忌憚虞妗妗不敢靠近。


    感覺到附近有更強大的同類在靠近,笨蛋布偶後知後覺開始伸頭,四下張望,眨眨眼盯上了虞妗妗。


    貓一族向來性子淡泊,排外。


    野外爭奪地盤、配偶、食物是常態,經常互相撕打得皮開肉綻,為之喪命也是常有的事。


    但人工培育出來的寵物貓足不出戶、飯來張口,沒有生存的危機自然也就沒有這些野性。


    不僅如此,它們還對人類抱有好感,對同類好奇大過敵意,性子軟和可以接受和同類和平共處。


    這類寵物貓一旦被主人棄養流浪,會過得非常艱難。


    它們根本打不過街頭的野貓,要麽餓死,要麽被同類或野狗咬死。


    按理說像眼前這隻品貌極佳的布偶,定然身價昂貴,不應該被主人拋棄,也不該在流浪中保持一身漂亮精神的皮毛。


    看了眼焦躁不安、在不遠處地麵刨爪遲遲不走的橘貓,虞妗妗興味一笑。


    有趣。


    這野貓還護上了。


    明明是這樣一隻警惕心強、領地性強、性子又獨的高傲貓咪,與之同行的卻是隻不折不扣的笨蛋貓。


    真不知道這倆是怎麽湊到一起的。


    她故意朝著黑白布偶走去,果不其然橘貓更炸毛了。


    它甚至不再退縮,盯著她低吼,並呈現出進攻的姿勢。


    嬌憨布偶智商不高,不懂夥伴小橘為什麽發那麽大的火氣。


    它用一雙清澈透藍的貓眼蠢蠢地盯著虞妗妗,直到感知裏的‘強大同類’近在咫尺,才遲來地感到害怕,顫著的叫聲又嗲又軟,耳朵尖下壓。


    它在示好。


    虞妗妗隻看了一眼,就沒什麽興趣地挪開視線。


    她入世之前從來沒見過貓族中有這樣的品種,又嬌又笨又弱,毛炸腳短,連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沒有。


    這樣在她看來渾身‘缺陷’、放到山野中活不過三天的弱者,她甚至提不起勁兒捉弄。


    她掏出祝檀湘給的備用鑰匙:“進來吧,說了九點才能開始破劫,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


    付清好摸摸後頸道:“我知道的妗妗,可不挨著你近一些,我心裏總不安。”


    “喵嗚~”


    忽然,虞妗妗開門的手頓住,眉頭一挑垂眸看去。


    被她忽視的笨蛋貓貓並沒有趁機跟著同伴離開,而是試探性地走到了自己的腳邊,嗅嗅聞聞,昂著一張毛茸茸的臉蛋衝她軟軟叫了兩聲,又用腦袋蹭蹭她的腳踝。


    這隻貓在釋放好奇和討好。


    虞妗妗:?


    真不怕死。


    但凡她是隻普通的流浪野貓,這蠢貓都得被咬掉一層皮。


    她眼睛眯起,又黑又圓的瞳孔倏忽豎起。


    布偶貓膽子不大,被她嚇得身子一矮,竟是沒穩住身體往後栽了個跟鬥,摔得發懵。


    “天呐它好可愛,它在蹭你!”付清好被萌得心裏冒泡。


    礙於虞妗妗已經進屋,她隻能撿起垃圾袋,戀戀不舍地和笨蛋貓貓說了聲‘再見’,跟著進去了。


    進了房門的虞妗妗從窗戶往外瞥了一眼,看到一直沒離開的橘貓炮仗似得衝了過來,頗為兇悍地衝著體型小了一圈的布偶貼臉哈氣。


    兇得很。


    那蠢貓還是一副傻樣,也可能和橘貓相處久了並不怕它,被‘哈’了就縮著耳朵,嗲嗲‘喵喵’叫著討好橘貓,還試圖故技重施用腦袋去蹭橘貓。


    虞妗妗注意到,黑白蠢貓的一隻腳不太好,有些跛用不上力氣,走路時顛顛的。


    這應該就是它被拋棄的原因。


    親眼看著同伴向‘敵人’示好的橘貓氣得炸毛,往布偶的頸側咬了幾口,卻也隻是裝裝樣子沒有真用勁兒,甚至沒咬掉布偶多少毛毛,和它追著玳瑁抓咬得血糊糊的樣子大相徑庭。


    最後橘貓飛快看了眼祝檀湘家,叼住布偶的後頸,像母貓拖幼崽一樣,把笨蛋同伴叼著跑遠了。


    虞妗妗收迴目光。


    接下來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她也開始正式為了今晚的破劫儀式準備、布陣。


    準確的說過去4天裏,她都在做這件事。


    祝檀湘迴來時,外頭天已經黑了。


    一進門,他看到客廳中央已經擺上了蠟燭、貼了符紙,虞妗妗正把一支支引魂香插在陣眼。


    “祝哥你迴來好晚。”付清好招唿他。


    “可不是麽,新公司錢少事兒多,恨不得把人當牛用。”祝檀湘鬆開領帶,歎氣道:


    “好不容易加完班,最後一輛晚班車就差幾秒沒趕上,隻能打車…打了十來分鍾愣是打不到一輛車。”


    “慘。”付清好語氣憐憫。


    雖認識不久,但祝檀湘真的是她見過的人裏最倒黴的一個!


    走在路上被潑到水、被騎車不看路的熊孩子撞到、東西不翼而飛、喝水差點嗆到去醫院……


    這些聽著荒唐又可憐的黴事全都發生在祝檀湘一個人的身上。


    聽到‘牛’,插上最後一支引魂香的虞妗妗抬眸:


    “可以把牛眼淚拿出來了,差不多該到點了。”


    祝檀湘應了一聲,把外套掛好進了廚房,一旁的付清好聞言好奇問:“牛眼淚?是真的牛的眼淚水?”


    “對,二手交易網站買的。”祝檀湘拿著一個剛從冰箱裏取出、小拇指那麽大的玻璃瓶,從廚房走出。


    天知道虞妗妗要他想辦法去弄點牛眼淚的時候,他有多茫然。


    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祝檀湘到各大購物軟件、交易平台搜索,還真讓他搜到了賣家,並且是同城。


    賣家人好,叫了加急快遞,隔天就送到了家裏。


    拿到手祝檀湘看著那丁點大的小瓶子、以及裏麵平平無奇的液體,他嚴重懷疑自己的三百塊被騙了。


    好在虞妗妗拔開蓋子聞了聞,說是真的。


    還很新鮮。


    感謝萬能的網絡和網友!


    否則他真要下班後直奔鄉下牛棚,還不知道能否找到養牛的。


    於是這‘三百塊’就被祝檀湘放入冰箱最裏麵,生怕自己再倒黴催地把它磕破了。


    所有的一切準備齊全,距離破劫的時間已非常近。


    虞妗妗站在法陣中央,衝著陣外的兩人昂了下頭:


    “你們倆,可以進來了。”


    祝檀湘愣了:“我也要進去嗎?”


    “要,把燈關了。”


    祝檀湘關掉客廳燈,屋內驟然變得漆黑。


    下一秒他就聽到一道響指,客廳中央的一圈紅燭同時燃起,幽幽燭光輕輕搖晃。


    二人懷著忐忑和茫然,跨過陣外的蠟燭短香走了進去。


    虞妗妗盤膝坐在地上,示意他倆也坐。


    她一張玉白的小臉麵無表情,在燭光的映襯下格外嚴肅。


    “今天要遭的劫,我之前已經同你講清楚了。”虞妗妗看向付清好。


    對方本已亮堂些的眉宇和印堂,再次籠上了厚厚的陰煞,一如她在天橋下初次見時的那副衰相。


    “九點一到就是吉日中的吉時,宜紅白喜事——孝子抬棺去送葬,冥間婚典要生堂。屆時你會再一次失去意識,行屍走肉般被‘奠契’牽引著去尋你的鬼丈夫。”虞妗妗說。


    付清好本就又緊張又害怕,聽她這麽說臉色直接白了。


    “就算我能用符籙把你釘在陣法裏,也隻能解一時之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太多吉日,總有你躲不過去的時候——更何況這是在和地府陰司奪人。”


    虞妗妗畫音一頓,繼續說道:“我布下的這座陣法可以短暫掩蓋生人的氣息,讓陣法中的肉/體軀殼形容死屍,這樣一來就能瞞過地府陰司,使你的肉/體不被‘奠契’扯走。”


    “被勾走的隻有你的魂魄。”


    這一步相當於讓付清好不用死亡,就被勾魂。


    魂魄雖然離體,但身體卻在陣法中活著。


    “而你魂魄被勾走之時,對麵同你締結陰親的鬼物也會現出真身,和你一同前往地府陰司。”


    “隻要他現身,我就能直接擒住他,破了這樁陰損事。但——”虞妗妗著重強調:


    “這一招非常危險,並且能不能成主要看你自己是否爭氣。”


    在她的安排下,付清好盡管能保證身體不受損害,可生魂被勾走後,會直接被陰司之力勾向陰曹地府。


    而正兒八經的‘奠契’是陰司認可的,契約中的雙方也會受到陰司保護。


    隻有生魂付清好自己清醒過來、掙脫作惡鬼物的鉗製,才能衝破陰司之力。


    虞妗妗說:“肉/體仍在陽間,你的根就在陽間,陰司和鬼物對你魂魄的影響會大大削弱,隻要你足夠堅定並努力自救,一定可以掙脫。屆時我會靈魂離體,跟在你身後,你一脫身我便能去接應你,把那小鬼打得不敢再犯。”


    “可你若是走到了鬼門關依舊沒能脫身,那我也沒辦法救你,魂魄不迴,你必死無疑。”


    生魂邁過鬼門關、走過奈何橋幾乎就成了地府的鬼,是會被從生死簿上劃掉,無法返陽。


    魂兒都沒了,身體還活著有什麽用?


    要麽被孤魂野鬼占了軀殼,要麽內髒器官逐漸衰竭死亡。


    若虞妗妗還是原來唿風喚雨、手段通天的大妖,處理這件事就簡單太多。


    哪怕付清好的魂魄跨了鬼門關,她也能把人拉迴來。


    可她現在魂體破損嚴重,自身都難保,又怎會善心大發替別人爭命。


    “利弊我都和你說明白了,你自己考慮清楚,要不要走這一趟。”虞妗妗說完這句話,就移開視線,讓付清好自己考慮。


    陣法中,年輕女生不停扣著手心,心裏天人交戰猶豫難決。


    一旁的祝檀湘聽得心驚肉跳,這無疑是場險事,一旦失敗人可就死了!


    他和付清好雖沒什麽交情,但也不至於看著一條鮮活生命消逝無動於衷:


    “要不你再緩一緩?或者應付過這次,再讓你家裏人找別的大師給你看看,說不定還有更好的辦法。”


    再者她要是死在自己家裏,可就說不清了啊!!


    虞妗妗看他一眼,瞳孔變窄,目光又慢慢移開。


    半晌,思慮中的付清好堅定說道:“我想好了,今晚破劫!”


    迎著虞、祝二人的視線,她苦笑說:“既然妗妗你說能不能成事,是看我自己爭不爭氣,那就算失敗死掉我也認了,是我自己沒本事,怪不了任何人。”


    更何況這事兒不解決,她早晚也是一死。


    與其以後時刻擔驚受怕、還不知道在這破事上花多少錢,還讓家人跟著自己倍受折磨,不如現在搏上一搏!


    付清好有種感覺——有虞妗妗在,這事一定能成!


    “妗妗你說吧,我要做什麽?”


    “不急,我先和你們確認一遍待會兒的流程。”虞妗妗揮揮手,說道:“吉時一到你的魂魄就會離體,到時候我也會引魂出竅跟你下陰曹。”


    “你。”她目光看向祝檀湘,說道:“要負責在陣法中看著我和她的軀殼,保證陣法四周的香不能斷,否則會引來野鬼占殼。”


    這些護陣的短香,是她用付清好符包裏的墳頭土、以及祝檀湘在寺外挖的廟土親手搓的。


    點燃後的香火和煙可以隔絕陰魂,不讓它們靠近。


    “除此之外你還得充當‘二神’搖鈴,每半個小時搖一次,可以有誤差,但不能差太多。”說著,虞妗妗往祝檀湘手中塞了個小鈴。


    事實上她待會兒要做的事,屬於玄門中的偏門術,名為‘走陰’,民間也叫‘下陰’。


    是術士用特定手法靈魂出竅、去往地府,引渡陽間走丟的生魂,或替陽間的人去地府辦事。


    一些專做此行的術士又被稱為‘走陰人’、‘活無常’等。


    而‘二神’往往是術士身邊的學徒、幫手,負責叫魂、請魂一類的輔助事項。


    “你我的魂魄皆不能離體太久,否則就是迴去了也會元氣大傷。”虞妗妗對付清好說:“這鈴鐺被我用符水和公雞血泡過,能充當‘攝魂鈴’使用,他每搖一次,你的生魂聽到了都會清醒一分。徹底掙脫糾纏你的小鬼後,你就朝著發光的方向跑——那就是我在陰曹提燈接應你。”


    “如若最後一次搖鈴你還沒掙脫小鬼,那我隻得自行離開。”


    她既擔心自己這具軀殼出問題,又擔心進入地府太深自己的秘密會被鬼使發現,因此並不打算久留,她隻能給付清好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你的魂迴不來,軀殼我也不能留著,會尋個人煙稀少的地方給你埋起來,或者遠遠扔到臨市去。”


    虞妗妗歪了下腦袋,語氣肯定:


    “畢竟你們人類的警察很負責,被他們懷疑,會很麻煩。”


    直至今天,還有便衣警察為了徐勝的事跟著她盯點。


    付清好哭笑不得:“妗妗,你未免也太實誠了,連‘毀屍滅跡’的計劃都全盤托出了……”


    她舒了口氣正色道:“你放心吧,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那就行,躺下吧。”虞妗妗又強調一遍:“一定要想法脫身,往有光的地方跑。”


    她說著衝祝檀湘招手,叮囑道:“你就坐我倆旁邊守著,切記,香絕不能斷,到隻剩三指寬時就得續上新的。”


    “否則陣法出現缺口,讓外頭的孤魂野鬼進來,不僅我倆危險,你也不安全。”


    祝檀湘不由吞咽,點著頭應下。


    “這牛眼淚現在該派上用場了。”虞妗妗一邊說一邊拔開塞子,“伸手。”


    祝檀湘聽話伸出手,手心裏被倒了一灘淚液。


    “塗抹到你的眉心和眼皮上。”


    祝檀湘:“這是給我用的?!”


    虞妗妗:“當然。”


    祝檀湘:……


    他壓低聲試探著問:“大人,我能問問這有什麽用途麽?”


    “別廢話了,快點塗。”虞妗妗看著他不情不願抹上,才笑了一下,“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完,她一倒頭躺在付清好旁邊的地上。


    “妗妗,有你和我一起躺著,我都不害怕了呢……”


    付清好還在說話,腦袋突然一歪,雙眼翻了白。


    這一幕正巧被眼皮還有些刺的祝檀湘看到,給他嚇一跳。


    他下意識往旁邊擺著的鍾表看了眼,發現時針正指‘九’。


    劫點到了!


    四周將他們圈住的紅燭還在搖晃,那些插好的香也不知何時燃了起來。


    客廳裏倏地寂靜,讓祝檀湘心裏有點毛。


    “大人……”


    他迴過頭,眼角餘光看到虞妗妗的身上略過一團模糊的黑影。


    祝檀湘:!!


    他不清楚自己是眼花還是太緊張的錯覺。


    可陣中挺直躺著的兩個女孩兒,臉色一個賽一個得慘白,仿佛連唿吸都斷了,就是兩具屍體!


    畫麵實在瘮人…


    就在這時,青年緩緩瞪大了眼。


    他清清楚楚看到,一道等身的半透明白影——分明就和地上躺著的付清好穿著外貌完全一樣,直挺挺地從她身體內分離……


    祝檀湘一下猜到,這是付清好的魂魄。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塗抹在眼皮上的牛眼淚,作用應該是讓他可以看見鬼!


    還不等他有反應,他的注意力便被那透明魂魄身上的異樣吸引過去。


    付清好的魂是睜著雙眼的,但兩眼空洞無神,恍若行屍走肉。


    她的右手手腕上係著一條大紅的綢緞,尾端掛著紅繡球,活像影視劇裏古人結婚時、新郎新娘手中拉的‘牽紅’。


    而她整個魂,都在被這根‘牽紅’拉著走!


    紅綢另一段影影綽綽掩蓋在黑夜中,看不到盡頭,將陷入迷彰的女孩兒拉往陰曹地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滿級天師是貓咪[玄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甜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甜竹並收藏滿級天師是貓咪[玄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