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聽是個二十九歲,癌症晚期的單親媽媽。


    生命的倒計時裏,到底能給女兒留下些什麽?


    盡最大所能的,給女兒留一筆錢財?


    和女兒拍許多的照片?提前寫許多的信?錄許多的視頻?


    還是帶著女兒去找她的親生父親——江遇?


    可是,江遇快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了啊……


    在走投無路的三天後。


    林聽終於決定,要和江遇見上一麵。


    隨即收拾行囊,買了迴鵬城的高鐵票。


    鵬城兩千多萬人口,想要找一個已將她徹底拉黑,與她完全失了聯係的人,根本沒那麽容易。


    唯一能聯係的上的,是江遇的合夥人兼好哥們——江書臣。


    求了好些天,江書臣都不願意帶她去見江遇。


    夜裏八點多,林聽把江書臣的車子堵在小區出入口。


    下車後的江書臣很是為難。


    有些話他不願說,又不得不說。


    “小聽,你知道的,不是我不給你麵子。”


    “是江遇真的很不想見你。”


    “你又不是不知道,江遇他……有多討厭你。”


    林聽不管江遇到底有多討厭她。


    隻想在死之前給女兒找個依靠。


    若沒有人收留女兒,四歲的她,別說受人欺淩遭人冷眼這些事,可能連活下去都很困難。


    哪怕不要臉,哪怕豁出去,今天也要見江遇一麵。


    先是攔著不讓江書臣離開,後又拉著對方的胳膊,甚至是死皮賴臉地坐在地上抱著對方的腿,就是不讓對方離開。


    昂著腦袋時,她苦苦哀求著,“書臣哥,看在從小到大的份上,你就帶我們母女倆去見一見江遇吧。”


    彎著腰的江書臣,怎麽也掰不開林聽這雙死死纏緊的手臂。


    單薄消瘦如她,力氣怎能如此之大?


    他低估了一個母親,為了女兒,到底能爆發出來怎樣的力量來。


    江書臣更加為難:“小聽,你要是帶著這個女孩去見江遇,江遇會更討厭你的。”


    林聽堅持:“書臣哥,你不帶我去見江遇,我就不鬆手。”


    懷上小柚子那一年,親爸親哥以及江遇,一起將她送進了監獄。


    九死一生地生下了小柚子。


    兩年後減刑出獄,她無親無故無朋友,帶著小柚子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以為隻要咬咬牙,努力一些,堅強一些,就能護住小柚子一世無風無雨,卻不曾想自己又患上了癌症。


    如若不是走到絕境,何至於求著要去見一個,她此生最不願見的男人?


    這般堅持,江書臣拿她沒辦法。


    加上和林聽從小一起長到大,江書臣總覺得當年的事情一定有什麽誤會。


    林聽或許是無辜的。


    而且這抹單薄消瘦的身影,讓江書臣有些心疼。


    最終還是帶她們母女倆,去見了江遇。


    半個小時後,三人來到一處古色古香的中式別墅。


    江書臣以為別墅裏沒有別人,沒曾想走進客廳時,林薇薇竟然也在這裏。


    林薇薇是江遇的現女友,兩人婚事將近。


    這事,林聽是在江書臣的朋友圈,了解到的。


    此時此刻,曾經捧著薑湯為她慢慢吹涼的男人,正有說有笑地梳理著林薇薇剛剛洗過的青絲長發。


    說到動情處,男人指間卷著林薇薇的一縷發,動作停下來。


    溫柔溺寵的雙眼裏,隻有林薇薇。


    連客廳裏來了人,都未能察覺到。


    直到林薇薇見到江書臣帶著林聽母女倆站在那裏,滿眼驚訝地喊了一句“姐姐”,江遇這才順著林薇薇的目光望過去。


    江書臣跟江遇對視了一眼,隨即簡明地說明了情況,“阿遇,小聽這些天一直在找你,她好像有急事,你們要不要聊一聊?”


    沒作聲的江遇,定定地看著林聽母女倆。


    目光最後定格在林聽女兒小小一團的身影上。


    她和別人生的女兒,都這麽大了?


    這無疑是釘在江遇胸口上的一根恥辱釘。


    眼裏笑意瞬間消失,隨即冰雪翻湧,整張斯文帥氣的臉緊緊一崩。


    時間仿佛靜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


    林聽不知道要怎麽麵對這一幕。


    知道江遇和林薇薇在一起是一迴事,現在親眼見到又是另一迴事。


    她酸澀不安地看了一眼身側乖巧的女兒,不知道該如何把女兒交到江遇的手上。


    最終厚著臉皮,忍著所有的痛,來到江遇的麵前,“江先生,可不可以耽誤你幾分鍾的時間?”


    江先生?


    哀求的聲音,似要將這冰冷的夜色撕開來。


    一同撕開的,還有江遇的心髒。


    從前,她在床上時,總喜歡夾著他的腰,攀緊他的脖子,一聲又一聲地喚著他:阿遇,阿遇!


    翻湧的情緒被江遇壓下去。


    他溫柔地看向像是受了驚似的林薇薇,再次拂起她的發,“我繼續替你吹頭發。”


    似乎根本沒聽到林聽的哀求。


    大約一兩分鍾後,林薇薇壓著內心的不安,抓住江遇的手,溫柔地提醒了一句,“江遇,別吹了,姐姐還在等著呢。”


    衣著光鮮的林薇薇,是那樣蕙質蘭心又容顏煥發,仿佛是春天裏剛剛開出來的一朵花兒。


    而林聽,身上那件深色的棉服已經洗得發白了,看上去狼狽、憔悴,落魄不堪。


    臉上隻有暮氣沉沉的死意。


    像是快要凋零的殘枝爛葉一般。


    江遇看都沒看她一眼,隻溫柔地看著林薇薇,“你還在經期,頭發不吹幹會受涼的。一會兒受涼了,痛經又嚴重了。”


    多麽熟悉的話語。


    江遇也對林聽說過。


    但過去的濃情蜜意,早就結束了。


    今天隻是為了安頓女兒,她才來見江遇一麵。


    強忍內心的抽痛,等著吧!


    原以為江遇給林薇薇吹幹了頭發,就能給她時間。


    然而並沒有。


    江遇慢條斯理將吹風筒收好,又揉了揉林薇薇的腦袋,溫柔地說了一句要去給她煮薑湯,說罷就去往了廚房。


    留下林薇薇很抱歉地看了林聽一眼。


    “姐姐,你等一下,江遇可能還在為五年前的事情生你的氣,我去勸他一下。”


    “麻煩了!”


    沒一會兒,隻有林薇薇一人走出來。


    “姐姐,你們再稍微等等,江遇他……反正你別跟他一般計較。畢竟他生氣也是有原因的。”


    “沒事,我再等等。”


    廚房裏隱約傳來江遇慢悠悠切著薑絲的聲音。


    林聽隻能繼續等。


    約莫幾分鍾後,江遇端著薑湯出來,沒看林聽一眼,隨即坐到林薇薇的身側,一下又一下地替林薇薇吹著滾燙的薑湯。


    林聽母女在那裏站得腳都麻了,江遇卻當作是空氣。


    連江書臣也看不下去了,“阿遇,林聽母女等你半個多小時了。”


    “不想等就出去,沒人讓她等。”江遇不顧好哥們的麵子,臉色立馬冷了下來。


    “江先生……”林聽想說沒關係,她可以再等等。


    可是江遇猛然將手中的湯碗擱在茶幾上。


    湯汁灑出來。


    尖銳的聲音不僅打斷了林聽的話,還震得小柚子往她身邊緊緊一縮。


    在監獄裏生下小柚子沒多久,小柚子得了一場感冒,救治不及時,燒成了腦炎。


    炎症又引起了聽覺神經損傷。


    錯失最佳治療時間,小柚子一隻耳朵失去了聽覺。


    戴著助聽器的小柚子,聽到的任何聲音都會比正常的分貝高許多。


    這湯碗用力拍在桌上的聲音,聽在小柚子的耳裏,再配上江遇那額角緊崩滿眼冰冷的神色,自然是很嚇人的。


    小小的身體崩得很緊,眼神也有些害怕。


    林聽的心被狠狠扯了一下,趕緊把女兒抱起來,溫柔地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我們去外麵等。”


    母女倆出去時,那單薄瑟縮的背影並沒有讓江遇痛快。


    反而讓他的臉色更加陰沉。


    外麵,冷風肆意。


    林聽把身上的棉服脫下來,裹在小柚子的身上。


    小柚子要脫下來還給她,她按住小柚子的手,細聲細語阻止,“媽媽不冷,媽媽沒事。”


    為了女兒,吹這點風,受這點凍,根本不算什麽。


    癌症都打不垮她,這點刁難又算什麽?


    落地窗的裏頭,暖氣開得很足。


    明亮的燈光下,江遇體貼地叮嚀著林薇薇喝著薑湯。


    可冰冷刺骨的的夜風中,林聽隻能緊緊地抱著女兒。


    半個小時後,江遇終於把她,單獨叫去了書房。


    去之前,她女把兒帶到了客廳,蹲下來,細聲細語地囑咐了女兒等著她。


    書房裏,江遇背對著林聽。


    那身影和窗外的那輪殘月一樣,清清冷冷的,“最多五分鍾,長話短說。”


    既是長話短說,林聽便也不再去想那些讓她錐心刺骨的前塵往事。


    她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江先生,這次我突然來找你,是想把我女兒托付給你,她其實也是你的女兒。”


    她沒有多少時間了。


    必須直接闡明來意。


    江遇轉身迴頭,懷疑又嘲諷地看著她,“林聽,五年前你懷孕的時候就想賴上我。現在又想賴一次?這麽著急托孤是想幹什麽,怎麽,得絕症了,是要死了?”


    這冰冷嘲諷的聲音,夾雜著冬夜的潮濕和陰冷,將林聽的心撕得稀碎。


    她不知道江遇是懷著怎樣的心思,這麽輕飄飄的說出她得絕症了,要死了這類歹毒的話。


    明明她真的就要死了。


    忍著來自五髒六腑的痛,她艱難開口,“是的,如您所願,我就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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