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湯的氣味很重很濃,沈長宴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苦澀難聞的湯藥。


    他端著藥碗,手臂控製不住顫抖。心髒不停收縮著,快要跳出胸膛。


    手中褐色濃稠的湯藥,快要把他的靈魂吸進去,失重感讓他頭暈目眩。


    沈長宴自問不是個懦弱的人,政敵的明刀暗箭殺不死他,親信的背叛捅刀傷不到他。


    可麵對嘉蘿,他頭一迴覺得束手無策。


    從前覺得飲鴆止渴是蠢人才會做的事,如今他卻希望鴆酒穿腸而過,能幫他留住嘉蘿。


    這碗落子湯不僅僅是落子湯,更是他的鴆酒,他的希望。


    他抬眸看向嘉蘿,嘉蘿正坐在床榻上看他,她的眼裏沒有笑意、沒有柔情,隻有無盡的嘲諷和仇恨。


    她是真的將他視作仇敵。


    沈長宴錯開眼,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阿蘿。”他把藥放到案幾上,來到嘉蘿身邊,輕聲喚她,語氣小心翼翼。


    嘉蘿不曾應聲,唇角勾起一抹笑,“沈侯還是不要這麽喚我了,蘇小姐知道該不高興了。”


    沈長宴如遭雷擊,鳳眸中盡是慌亂,他解釋道:“不,不是的,蘇家這代女子從羅字輩,我從沒有這般喚過蘇綺羅。”


    他第一次喚她阿蘿,是在兩人初次親密相處的時候,沈長宴不敢想象,嘉蘿這般誤會於他,豈不是以為他當時在喊蘇綺羅?


    那一次肌膚相親,他純粹在發泄情緒,在嘉蘿看來,他該有多卑劣?把她當替身不夠,還那般侮辱她。


    他迫不及待解釋,一瞬不瞬盯著嘉蘿。


    嘉蘿卻垂下眼瞼,長睫微顫,“不重要了。”


    “阿蘿,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把你當成蘇綺羅的替身。”沈長宴不能不和嘉蘿解釋清楚,不管嘉蘿信不信,他都要把話說清楚。


    “蘇綺羅她騙了你,寧國公府出事時,她害怕被牽連,當著我母親的麵退了我們從小定下的婚約,害得我母親病情加重。我怎麽可能對她留有餘情?我對她隻有恨和不甘。”


    “一開始,我確實...確實懷著齷齪的心思,見你與她生得像,攜恩把你留在侯府。”


    沈長宴含糊掉自己真正的用意,不想在嘉蘿麵前顯得太過陰暗,睚眥必較。


    他沒有直言,嘉蘿卻能猜出他的心思。


    沈長宴出身尊貴,前半生順風順水,無數女子愛慕他,蘇綺羅的背叛,他雖然能理解,卻無法釋懷。


    她一開始的判斷是對的,沈長宴留下原主的真正原因源自他對蘇綺羅扭曲的情感,因驕傲被打破產生的不甘和羞憤。


    蘇綺羅在他心裏究竟是有一些特別的。


    嘉蘿心裏這般想,麵上一絲表情也無。


    沈長宴不知道嘉蘿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但他隻能繼續解釋。


    “我對你的感情沒有一分是因為蘇綺羅而產生,我愛的人從始至終都是你。你可以覺得我初心不端,但我對你的愛是真的。”


    聽他說完,嘉蘿掀起眼皮看他。


    “侯爺如今說愛我,又有什麽意思?若侯爺沒愛上我呢?我便隻是個因和蘇小姐長得相像才能入府的替身。侯爺說恨蘇小姐,我和她長得那麽像,侯爺又會怎麽對我?這些問題,侯爺想過嗎?”


    “我愛慕侯爺的人品,愛慕你對我的好。可我現在發現,侯爺不止人品堪憂,對我的好更是建立在謊言之上。”


    “侯爺你說,我要怎麽相信你?”


    “你告訴我打掉孩子是為了我好,我姑且相信你。可你要殺的是我的孩子,我盼了那麽久才盼來的孩子,你說不要就不要,一點都不顧及我的意願。”


    “我在侯爺眼裏究竟算什麽?”


    嘉蘿說了很多,條理很清晰,她這半個月或許一直在思索這些問題,沈長宴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等他開口想一一解釋時,嘉蘿一句話給他定下死罪。


    “侯爺答不上來也沒事,這些都不重要了。”


    絕望籠罩在沈長宴心頭,他了解嘉蘿的性子,看著謙卑怯弱,實則堅韌固執,認準的事絕不迴頭。


    眼下她不想聽他辯解,他說再多也無用。


    更何況她句句犀利,幾乎扯開了蓋在兩人身上的遮羞布,有些話說透了,反而更傷人。


    隻希望餘生漫長,他能等到她迴心轉意那日。


    “藥該涼了。”嘉蘿一字一句道。


    沈長宴轉身去拿藥,手指不停顫抖。


    仔細想想,他這一輩子,除了父親身死和寧國公府覆滅那日,還從未有過如此害怕的時刻。


    他已經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在意的人。


    隻有不斷給自己催眠,告訴自己打掉孩子是為了嘉蘿好,沈長宴才敢用勺子舀起藥汁。


    他半垂著眼,隻能看到嘉蘿蒼白的唇。


    藥汁弄汙了她的唇角,不知不覺藥碗已經見底。


    落子湯一滴不剩進了嘉蘿肚子裏。


    藥效在一刻鍾後發作,嘉蘿疼得牙齒打顫,麵色蒼白如紙,臉上全是冷汗,汗水打濕了她的鬢發。她沒忍住把手貼在腹部,指骨根根泛白,小幅度顫抖著。


    沈長宴往嘉蘿身邊挪了挪,抬手按在她肩上,作勢要把她抱進懷中。


    嘉蘿猛然拂落沈長宴的手。


    “別碰我。”


    她的聲音虛浮,帶著顯而易見的厭惡。


    沈長宴對她毫不設防,竟然真的被她輕飄飄的力道推開。


    他被嘉蘿毫不掩飾的厭惡刺激,麵色怔然,無措地看著她。


    嘉蘿偏過頭,靠在床壁上,根本不在意沈長宴的反應。


    徹骨的疼痛遊走在嘉蘿身體裏,她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從她身體裏流失。


    是這具身體裏的氣血和力氣。


    鮮血緩緩滲出,染紅了嘉蘿今日穿的青色衣裳。


    妖冶的紅以燎原之勢覆蓋淺淡的青,灼痛了沈長宴的眼。


    他沒忍住再次嚐試抱緊嘉蘿。


    這次嘉蘿沒有推開他,她已經沒有力氣了,疼痛讓她的意識變得模糊,生理和心理方麵的弱勢地位,都讓她無法掙脫沈長宴的懷抱。


    沈長宴不敢太用力,虛虛攏著嘉蘿,隻有抱著她,他才感覺自己還活著。


    但他的擁抱並不能為嘉蘿止血。


    來之前,他問過秦大夫,知道女子服用落子湯會出很多血,但這是不可避免的,隻有徹底把孩子落幹淨,嘉蘿才能少受些苦,萬一血流不幹淨,對嘉蘿身體的傷害隻會更大。


    沈長宴不斷在嘉蘿耳邊重複,“阿蘿,很快就好了,你別怕。”


    “疼。”


    嘉蘿無意識呢喃的話讓沈長宴渾身一震。


    懷中人牙齒不停打顫,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


    怕她咬到舌頭,沈長宴像嘉蘿曾經做的那樣,伸出手臂讓她咬著止疼。


    尖銳的疼痛從手臂傳來,和心底的抽疼混合在一起,讓他的身體和嘉蘿一樣小幅度顫抖。


    她疼,他也疼。


    她流血,他也流血。


    如此,才算公平。


    鮮血順著沈長宴的手臂往下滴,和嘉蘿身下的血融為一體。


    兩人的衣衫被血浸濕。


    他們抱在一起,宛如用血澆灌方才破土而出的雙生樹。


    唯有死亡,才能把他們徹底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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