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縣令也沒想到自己一來就遇到了這樣的案子,更沒想到還有烏泱泱一大群人來看他斷案。傅恆悄悄給他看了自己的令牌,趙縣令知道皇帝在此,冷汗直流,拍驚堂木的手都哆嗦起來了。


    當時接到報案幾個值守的衙役就跑了過去,將人抓獲,仵作也已經驗過屍體了。死的是這家劉屠戶的妻子,劉張氏,當時衙役過去的時候那個劉屠戶正在磨刀,打人的棍子就丟在一旁,人贓並獲,此時正被關在牢裏。


    仵作驗過屍體後呈上來的卷宗將死因寫的十分清楚,劉張氏脖頸處有勒痕,腦袋上有多處被棍棒敲擊的損傷,四肢多處骨折,還有陳舊的刀傷和疤痕,髒器也受損破裂。顯然劉張氏生前就時常被劉屠戶毆打折磨,如今更是直接被打死了。


    趙縣令看著卷宗上的文字,多看一分,臉色便多陰沉一分,他五年前才上任,沒想到這個劉屠戶在六年前也曾打死過一任妻子,他的上一個妻子是個孤女,無父母兄弟替她伸冤,加上那個縣令即將卸任也不想多管事情,便沒有怎麽懲戒。現在這個張氏是遠嫁,若不是剛好被發現,隻怕也是申冤無門。


    那劉屠戶被押到了公堂之上,卻毫無懼色,依然罵道:“你們憑什麽抓我!”


    趙縣令見此人毫無悔意,拍案道:“你打死自己妻子,還有臉說自己沒罪?”


    “不就是打死個婆娘,有什麽罪?老子是她丈夫!嫁到我家,整整五年,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生了兩個賠錢的丫頭片子,這樣沒用的婆娘打死了又如何!”劉屠戶啐道,他才不覺得這是什麽罪名呢,那個兩個女兒剛出生就被自己剁碎了喂豬,這個婆娘本來也要剁碎的,沒想到居然被抓到了,真是倒黴。


    小燕子聽著這人狂妄的言語,氣得就要衝出去,永琪緊緊拉住她的手,生怕她腦子一熱莽撞行事。


    趙縣令冷眼看著堂下被五花大綁的劉屠戶,提筆寫下判決:“劉潮俸合依夫毆妻至死故殺亦絞律,應擬絞監候,秋後處決。”


    “什麽?絞刑!老爺饒命啊!”那個劉屠戶被衙役拖下去的時候不斷求饒,悔恨至極。


    劉屠戶的悔恨並不是因為自己打死了妻子,而是悔恨自己分屍的時候被人發現了,他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己明明在夜半的時候打人,生怕那個該死的婆娘唿喊引來別人還特意用被子蒙在她的臉上,就是這樣還怕被子蓋不住聲音,還用麻繩將被子綁在張氏身上,特意在脖子多繞了幾圈。準備得這樣充分,到底是怎麽被人發現的。劉屠戶邊求饒邊咒罵自己的妻子,還不忘罵那個發現他行兇的人,都是因為有人發現了才害的他被抓了起來。


    他的唿喊聲倒是能傳到圍觀百姓所有的耳朵裏,可是劉張氏的唿救聲卻無幾人能夠聽到。可笑的是,劉屠戶在卷宗上還能留下自己的姓名,他的妻子,自始至終隻有“劉張氏”。旁邊的百姓都感歎劉張氏平時為人和善,感慨不知劉屠戶如此殘忍,替她感到可惜,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名字。


    秋天天氣漸漸轉冷,樹葉也逐漸泛黃。街道旁的桑樹葉子變得枯黃憔悴,一陣秋風吹過,這些脆弱的葉子便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有的落在地上,有的則隨風飄舞,最後輕輕地降落在行人的肩頭或腳下。人們匆匆忙忙地走過,不經意間就將這些葉子踩成了碎末,化為了塵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晴兒看著被踩踏的桑葉喃喃道。


    趙縣令擦了擦自己全是汗的額頭,打發了圍觀的人們和衙役,對著乾隆行禮:“卑職趙萬崢叩見皇上。不知皇上前來,有失遠迎,請皇上恕罪。”


    “趙縣令,起來吧。朕問你,你可知道這裏溺女的風氣?”


    趙縣令急忙再次跪下,將頭埋得低低的:“迴稟皇上,卑職有所了解。在卑職之前的縣令許徵屹曾辦過六文會,督察救濟,但是也隻是幾年內緩解了溺女風氣,很快就不了了之了。卑職也曾想過重拾此舉,隻是沒有穩定款項,需要救濟的女嬰又眾多,卑職一時也無法。”


    小燕子聽到這話急忙將手裏的包裹給出去:“趙大人,這裏麵有些許銀錢,你拿去用來辦那個什麽六文會吧。”


    趙縣令抬頭看了眼乾隆,又看著將白花花銀子遞到自己麵前的小燕子,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


    “趙縣令,你拿著吧。福倫,你派人去各地暗訪,將那些溺女成風的地方報給朕,從此以後每年額外撥些銀兩幫助當地官員設立類似六文會、育嬰堂這樣救濟的地方。”


    趙縣令誠惶誠恐地接過銀子,磕頭道:“卑職定盡心竭力。”


    乾隆點點頭,這趙縣令看著忠正剛直,也不是會貪斂錢財的人,便準備離開。


    傅恆卻突然多問了一句:“趙縣令,你不是因為皇上在這裏才按律法判的吧?”


    趙縣令苦笑了一下:“就算皇上不在,卑職也會這麽判。卑職有一個姐姐,自己也隻有一個女兒,以己度人罷了。”


    紫薇也不知怎麽的,脫口問道:“那您還記得您姐姐的名字嗎?”


    趙縣令被這突如其來的疑惑問懵了,卻還是答道:“家姐名趙蘭雪。”


    紫薇聽到他的迴答後,低頭輕笑了一下,輕聲道:“會有人記得名字,可是這個名字會被寫在哪裏呢?”


    趙縣令不太懂紫薇這句話的意思,一時也答不上來,恭恭敬敬地將眾人送出府門外,迴到案牘前自言自語:“族譜上有姓還不夠嗎?”


    (在古代,女性雖然能夠被載入族譜之中,但她們的地位很低微,僅僅隻是被當作附庸記下。在世係圖中,女子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女子未出嫁前,在本姓家譜中,隻能依附於父親名下,如“女一,適餘正明”。家譜中僅會記載女兒的數量和出嫁人家,不會寫上名字。相比之下,每個男丁都會單獨列下詞條,用來記錄事跡成就之類的。女子出嫁後,在夫家的家譜中,隻記姓,不記名,如“張氏”。這就是當時社會普遍的性別歧視,小燕子等人十分幸運,出身不普通,父母並沒有重男輕女,但是天底下多的是劉張氏和前文溺女的婦人這樣的人。她們的苦難和悲劇也不是官員造成的,是和她們一樣的普通人造成的,有男有女,是時代的束縛和逼迫。趙縣令是難得的好人,好官,好父親,但是他還是一個封建社會中掌握父權和夫權的男子。)


    秋風蕭瑟,帶著冷意如潮水般洶湧而來,毫不留情地往人脖子裏猛灌。塵土被風揚起,漫天飛舞,迷住了人們的眼睛,讓人一時看不清前方的道路,隻能頂著風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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