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死誌既消


    “果然長大了。”梅四娘看著蘇虞,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個人小鬼大的小姑娘。


    蘇虞的容貌並沒有變多少,可以說是等比例長大的。不過從前可愛童稚,如今亭亭玉立,像個大姑娘了。


    她隨即環顧一眼四周,忙催著蘇虞進包廂。


    “我不是說過讓你來了直接進包廂嗎,怎麽在大堂等我?我這樣的身份,讓人看到你和我有接觸,傳揚出去你的名聲不要了?”


    蘇虞不認同道:“薑姐姐,您又何必妄自菲薄?在我心裏,您比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要高潔仁義得多。”


    梅四娘道:“我知道你從未瞧不起我,隻是世人愚昧,你和我沾到了一起,便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兒,也像染上了墨黑,白不了了。”


    梅四娘永遠記得當年。


    那時她還姓薑,叫薑元娘。心灰意冷的薑元娘,即便被智吾大師救了迴來,也從未放棄過尋死。


    她薑元娘仿佛就是這天地間的棄兒,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與其一輩子在教坊司裏渾渾噩噩度日,倒不如早些投身忘川,投胎轉世,如此或許還能再清清白白做人。


    可眼前的小丫頭卻把她狠狠罵了一頓。


    她說,世人都求神拜佛,若神佛若真能保佑世人,這世上如何還會有人受傷,有人生病,有人死亡?


    如果神佛有用,這世上為什麽需要農人,需要樵夫,需要商人,需要官員?


    農人為什麽種地,樵夫為什麽砍柴,商人為什麽走南闖北經商,還有讀書人,為什麽要前仆後繼地參加科舉考試?


    人之一生,確實有很多不如意。但總有部分選擇掌握在自己手裏。如果一味的把希望寄托來生,來生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嗎?


    有了好出身又如何?誰能保證自己能一帆風順到終老?若還是不行,繼續自殺,再寄托來生嗎?


    薑元娘愣是被個小丫頭罵傻了。


    旁邊幾個掃院子的小僧彌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誰家好姑娘一邊在寺廟修行,一邊大罵佛祖無用不作為的?


    薑元娘卻是如夢初醒。


    想她薑元娘,出生官宦之家,也算是含著金湯匙生下來的,比這世間大多數女子都要高貴。可那又如何?家族一朝落敗,她便淪落至教坊司。


    這是她的悲劇。


    但若重來一次,當真就能比現在更好嗎?


    世間疾苦。


    教坊司裏和教坊司外,又有何區別?


    死誌既消,薑元娘開始認真養病。養病期間,她便時常跟著小姑娘。待的久了,偶爾會覺得眼前的小姑娘聰慧伶俐地不像個孩子,倒更像一個見多識廣的成年人。


    或許這世上真的有觀音童子轉世,生而知之?


    梅四娘迴過神,總結道:“總之,人言可畏。能避諱的盡量避諱開來,免得生出無妄之災。”


    “我知道了。”蘇虞也不是不聽勸的人,她拿起茶壺給梅四娘倒了杯茶,“薑姐姐,喝茶。”


    梅四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道:“當年離開大相國寺後,我給自己重新取了個名字——梅四娘。就當從前那個薑元娘早已死去,活下來的便是梅四娘。阿虞你若是願意,叫我一聲梅姐,或者四娘都可以。”


    梅四,沒死。沒死便是新生。可真是簡單又粗暴。


    蘇虞笑著應下來:“梅姐姐。”


    梅四娘笑了起來,眼角有微微的細紋,但她無疑仍然是美的。那種經過歲月沉澱下來的溫柔平和,讓梅四娘身上自帶柔光功效。歲月不敗美人。


    蘇虞從隨身挎包裏拿出一封文件,擺到了梅四娘麵前,“梅姐姐,您先看看。”


    梅四娘打開封皮,看了看,裏頭赫然是關於這次拍賣會的流程和信息。


    她啪地一聲將紙張放下,嚴肅道:“阿虞,你這份文件是從何而來?”


    蘇虞道:“這份文件是我父親給我的。”


    “你父親?蘇虞……蘇大人……都姓蘇。”梅四娘迴過神,“翰林院蘇編修是你什麽人?”


    蘇虞道:“是我父親。”


    她握住梅四娘的手,認真道:“梅姐姐,我這次找你是來當說客請您幫忙的。鄂州發生的事情,以梅姐姐的能耐,必然早已知曉。


    我父親接下這樁差事,不僅僅是為了追求仕途上的成功,我相信他一定也想為鄂州,乃至周邊諸多郡縣的百姓貢獻一份力量。


    我老家在江州,距離鄂州不遠。如若鄂州之事不能順利解決,等到瘟疫擴散,不止江南一帶,乃至整個大熙都有可能陷入混亂。


    江州是個很美的地方,魚米之鄉,山靈水秀,這樣美麗的地方我不想讓它淪為人間煉獄。


    我知道梅姐姐早已心灰意懶,不願意再和兩隻口的人打交道,但還是厚著臉皮請姐姐出麵。我父親找了許多人,可那些人加起來都不抵姐姐一人。”這便是專業人士的魅力了。外行終究隻是外行。


    梅四娘並不確定:“我真的可以嗎?”


    蘇虞笑了起來:“一定可以。”


    “這些年姐姐一直都做得很好。”


    梅四娘笑道:“阿虞,我依然記得你曾經說過的那個大同世界。”


    蘇虞也笑了起來。


    那時的她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她無法接受自己從一個事業有成生活平順的醫生教授變成一個封建時代的小姑娘。


    她不喜歡這個世界處處存在的階級等級觀念。她……也無法接受一群陌生人變成她的父母親人。所以她毫不猶豫地跟著智吾大師離開江州,來到了大相國寺。


    她始終無法與這個世界達成和解,她迫切的希望能夠迴到從前的人生。她用了很多方法,卻始終沒能如願。勸慰梅四娘的那些話,何嚐不是她在說服自己。


    所以她和梅四娘講她的大同世界;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講人人平等,階級不存;講一根長勺把地獄變成天堂的故事……


    等她講述完身為婦產科醫生的蘇虞的一生,她終於沉靜下來,接受了現實。


    她聽經,學醫。她告訴自己,人生是一場修行。


    既然無法改變穿越的結局,那就隻能學會接受。接受現狀,然後努力活下去。於是她打開了母親給她寄的信,也給他們迴了信,她於是有了親人。她跟著智吾大師義診,於是有了新的病人。


    這一切都源於蘇虞和自己的和解。但她不知道,她所說的一切卻在無意間改變了一個女子的命運,在將來,那個女子也以一己之力改變了許多女子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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