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玄桓被突如其來的猶豫襲擊了,但時間並不留情麵給他。他的設備在手腕上微微振動,提醒他是時候進去了。


    玄桓抬頭看了看宴會廳的簷下,看見了一個探出的青銅色獸頭。


    獸頭羊身人麵,目在腋下,尖利的牙齒不能完全咬合,呲出來一排尖尖。


    饕餮。


    那獸頭猙獰可怕,頗為兇戾,玄桓卻非常熟悉,甚至感到了安定。


    玄家的紋飾是黑色的山,連主宅都以建築群擬造了山脈的走勢,據說是玄家尚在古國時的族地。而青銅色的饕餮則為玄桓母親獨有,是自她嫁給玄桓的父親時就已經使用的圖案。


    在三夫人變成茜夫人後,青銅的兇獸悄悄在黑色山脈中穿梭,為主人記錄和傳達消息。


    在茜夫人忙於各項事務,不能時時刻刻陪伴玄桓的時候,也會留下一個饕餮方便隨時觀察幼子的情況。


    在玄桓的記憶裏,這個饕餮和母親是可以畫等號的。


    不出所料的話,現在這個獸頭背後也正是他那位算無遺策的母親。


    母親正在看著我。


    她與我同在。


    這個事實鼓勵了玄桓。


    他對著饕餮掛起了慣常的溫和微笑。


    饕餮眼中紅光一閃,張開了口。


    一道夾雜著微不可聞的機械音的女聲響起,那聲音非常端莊,語氣卻極其慈愛。


    “我兒,今日冬至,是個好日子,不妨笑得更開心一點。”


    作為親兒子,玄桓也瞬間理解了母親未盡的話語,從善如流地拉高了嘴角。


    笑得更真心,如此方可更親和。


    才更好招攬人。


    “我聽聞江湖兒女多灑脫,天教傲骨愛風流……”


    玄桓了然,鬆了鬆緊繃的肩背,伸手整理了一下袖口,一股自如感揮灑而出。


    見玄桓動作,茜夫人話音一轉,言語含笑。


    “今日家宴,不必拘禮。”


    “我兒風姿卓越,定能稱心如意。”


    “去吧。”


    “是,母親。”


    玄桓不再看那個饕餮了,他看著門,喃喃道:


    “今日我定能稱心如意。”


    他伸手,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明亮的燈光與細碎的絮語聲夾雜著燃著的巡筵香的芬芳煙氣,一同撲麵而來。


    見門開了,門內的絮語稍稍一停,繼而又更熱烈地響了片刻。


    在這熱烈的話語和目光中,玄桓掛著那副笑,走了進去。大門在他身後關上,關住了一切光與聲,隻留下一片黑暗。


    在黑暗裏,那饕餮也合上了口,往後一縮,歸於寂靜。


    就好像它從來沒動過似的。


    隻是雪上飛鴻留指爪,到底不是風過無痕。站在二樓窗邊的紫衣少年嗤笑一聲,給自己續了一杯果汁。


    然後端著琉璃杯,冷眼看著進了門的饕餮子直直撞向那輪明月。


    葡萄冰涼的香氣裏,他唇齒間溢出同樣冰冷的笑意。


    “真有意思。”


    原來是你們在作妖啊。


    他漫不經心地想,抬手向那輪漆黑的明月遙遙一敬。


    “多謝款待。”


    今日的戲目應該會算得上精彩。


    然後他驚訝地發現,那少年竟然看見了他的動作,也讀懂了他無聲的話。


    明月微微頷首。


    ……


    葳蕤關注二樓那個穿紫袍的少年人有一會兒了。


    倒不是那人有多鶴立雞群,事實上那人相當和光同塵,身形散漫,動作隨意,看起來和周圍的紈絝子沒什麽區別。


    葳蕤最早是被他端著的果汁吸引了,在一群早早飲酒的同齡人裏,他徑自倒了一杯葡萄汁。


    葳蕤覺得這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做派有點意思,沒忍住多看了兩眼,然後就被他的眼神吸引了。


    倒不是說他的眼神多有魅力,在半大小子身上論魅力本就是很搞笑的一件事。


    而是他的眼神令葳蕤覺得太熟悉了。是一種十分不甘,卻被什麽壓抑著,隻能靜靜燃燒的眼神。


    葳蕤見過的上一個有這種眼神的人,叫莫雨。


    “真有意思。”


    這個宴會廳裏的人大多是貴胄,衣食無憂,生活平淡幸福,稱得上是羅浮養尊處優的一群人了。


    那麽……


    莫雨的不甘來源於力量的缺失,你的不甘來源於什麽呢?


    壓著莫雨的是江湖的善惡恩仇,壓著你的是什麽呢?


    你咬緊牙關,想越過什麽呢?


    葳蕤吃完了手邊的荔枝,饒有興致地看著紫衣人。


    然後看見紫衣人站著的地方樓下的門開了,葳蕤等的人走了進來。


    麵對著理論上的主家,紫衣人麵上居然一閃而過一抹稱得上冷峻的譏誚。還舉起琉璃杯,遙遙敬了自己一下,張口說了句“多謝款待”。


    款待什麽呢?


    鬧劇嗎?


    葳蕤想到自己今日到此的打算,差點沒笑出來。


    倒也沒錯哈。


    葳蕤:包款待的。


    衝你這句話,小爺今天也給你鬧個大的。


    他向紫衣人頷首。


    才收迴目光,轉而看著向自己走來的人。


    這就是玄桓啊。


    來人穿著一身楝色的長衫,搭著槿紫色的垂胡袖上襖,蹬著一雙霧山色的長靿靴,整體顯得有些樸素,卻拿比瀲灩紗還貴的粹華絹發帶束起了一頭鴉青色的長發,露出霧灰色的眼睛。


    顏色有點雜了。


    葳蕤在心裏“嘖”了一聲。


    這渾身上下灰撲撲的顏色,偏還要在一些細節上搞出點顯示一身很貴的標誌……


    葳蕤:這一身好像那個所謂靜奢風。


    親身在最雍容的朝代生活過,葳蕤的觀念已經相當和大唐人靠攏了。對於這種外國鬼佬炒出來的概念,葳蕤一向敬謝不敏。


    他實在無法理解那種想裝又不敢明著裝的幽暗心態。


    中國人的審美裏的確有尚素尚雅尚靜的部分,但同樣也接受大膽的色彩碰撞,這是真正有卓然氣度和底蘊的文化才會有的兼愛包容。


    一味崇尚低調的所謂靜奢風,在葳蕤眼裏就是灰撲撲還賣得死貴的醜衣服。


    玄桓穿的在葳蕤眼裏就是醜衣服。


    也不是說真的醜,但人怕就怕對比。


    和大膽穿湖藍雪青丁香色,鬆綠月白胭脂紅的玄印比起來,一身低飽和偏還深淺不一的玄桓,穿著效果真的很一般。


    葳蕤:感覺審美不太行的那種。


    低飽和不是不能穿,玄玉就穿低飽和。


    但玄玉穿得很雅,渾身上下不會超過三個顏色,而且一般是以兩種為主色,再點綴以第三種,整體效果就對眼睛友好很多了。


    想到這兒,葳蕤不由得流露出幾分真實情緒。


    於是在寒暄中終於走近葳蕤的玄桓,照麵就撞上了一雙有些嫌棄的澄金色眼睛。


    玄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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