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四季不變的港口,並沒有什麽溫度上的具體變化,但植物忠誠地記錄著時間的流逝,微微發黃的葉子明白地顯示著,秋天到了。


    即使因為變故導致了推遲,但七十周年的慶典到底還是結束在了夏季。


    歌民們也要走了。


    在穿著棕袍的地衡司執事的陪同下,僅剩下三人的歌民代表團來到了廻星港,他們將在這裏登上返程的飛船。


    歌民們的“泊葉詩人號”早已墜毀,本來仙舟方還在試圖維修,但不知為何中途突然停止了嚐試,於是歌民們沒有了迴程的工具,隻能搭其他勢力的便車。


    因為水間將粟弋意圖引誘羅浮居民離開仙舟的行為告知了仙舟將軍,經曜青舍身營將領宿銘的證實,同時嵐止還在吃早飯碰見燕闐時狀似不經意地告訴他粟弋誘拐的是他看好的小苗苗……


    結果就是羅浮對歌民代表團的態度不著痕跡地冷淡了下來,甚至將護送歌民代表團迴程的工作移交給了參與慶典的第三方——星際和平公司。


    老首領經過三個月的治療,恢複了健康,但到底年紀大了,這次旅程耗費了他太多精氣神,像風中顫顫燭火的他實在沒有精力去辨認計較仙舟的態度了,他隻想趕緊迴到碎葉城,完成交接後安心養老。


    倒是駕駛員大叔白沂品出了那點兒差異。


    白沂是個相當健談的人,也稱得上有幾分人格魅力,早年間的無名客生涯也使得他很擅長與人打交道。在療養期間本來和自己的主治大夫浮盈小姐成為了還不錯的朋友,即使痊愈出院了也依舊保持著聯係,甚至還偶爾借住在浮盈小姐的男朋友山明小哥家裏。


    可是大概一個月前,浮盈小姐和山明小哥的態度突然變了,原本的熱情裏多了點東西。山明小哥是個冷靜的人,還不太看得出來,但浮盈小姐大概是因為一直順遂沒什麽心事,根本藏不住那點細微的情緒,一下子就被白沂品了出來。


    是戒備和抗拒。


    白沂自認為還算正直,在羅浮逛了兩個月也隻是在觀光,不至於做出什麽讓人戒備的事情,顯然自己是被遷怒了。


    可是老首領當時還在病床上躺著呢!耳部器官受損使他連路都走不好,更別提去幹點兒別的了。


    那就隻剩粟弋了。


    白沂歎為觀止。


    雖然白沂自從碎葉城啟程起,就對這個未來小首領觀感不佳,但也著實沒想到一個錯眼沒盯著,這個不大點兒的小屁孩兒能捅出這麽大的婁子。


    這可是涉及邦交的事兒啊!


    而且看仙舟這麽隱晦的抗拒,想來這個釘子不好拔,說不準仙舟也沒想拔。


    白沂在心裏歎息。


    雖然自從下車迴到碎葉城後,白沂一直對歌民們的發展不抱太大期望——畢竟跟著星穹列車遨遊星空,白沂也見了不少世麵,和那些如火如荼的大勢力比起來,歌民九城的確不太上得來台麵。


    但也沒想到居然這麽上不來台麵啊!


    第一次出遠門就和大勢力交惡,就這還是碎葉城吹噓出來的未來之子呢!


    指望粟弋重振歌民榮耀,還不如指望他白沂成為開拓令使!


    這個b碎葉城真是待不了一點兒,還是趕緊找個機會跑路吧……


    迴去就給列車發消息,也不知道帕姆他們走到哪兒了,能不能迴來接自己一下。


    白沂:讓我肘!我要迴星穹列車!


    “他還沒來……”


    粟弋全然不知道白沂在想什麽,他站在飛船前張望。


    白沂雖然想著跑路,但現在到底還在別人地界,要跑也得等迴了碎葉城,安頓好家裏人再跑。在此之前,還是要把這一老一小照顧好。


    見粟弋戀戀不舍,雖然不想搭話,但到底還是軟著聲音問他:“你在等誰啊?你在仙舟的朋友?”


    粟弋不答,隻咬著下唇繼續張望。


    白沂熱臉碰了個冷屁股,不過他倒也不至於和個小孩子置氣。何況還是在他眼裏打上“不懂事”鋼印的小孩子。


    不過他卻有種感覺,這個被粟弋避而不答的人,大概就是仙舟態度改變的原因。


    白沂不知道的是,粟弋避而不答的不是人,而是他問題裏的“朋友”。


    粟弋不知道葳蕤還承不承認自己是他的朋友。上次他們不歡而散,葳蕤還說了那麽絕情的話。


    不,或者說葳蕤從來都沒說過自己是他的朋友。


    粟弋有些恐懼這個答案。


    他不知道,如果葳蕤甚至不承認自己是他的朋友,那他還能憑什麽做最後一次嚐試?


    是的,粟弋還是不死心,或者說他在恐懼自己死心。


    大人們一直有一種錯覺,那就是孩子們什麽都不懂。哪怕是作為無名客見多識廣的白沂,和常年行商眼明心亮的老首領,作為開明的大人,也依舊默認孩子們隻是無意識捅了婁子,也不會意識到是婁子。


    但孩子們其實都懂。


    他們未必明白那些成年人社會的勾心鬥角,或者隱晦的交換稱量,但他們懂情緒和氛圍。


    就像不通人事的小狗,也會在主人憤怒的情緒裏,知道咬壞拖鞋是不對的一樣。


    粟弋其實隱隱有感覺到,自和葳蕤的那次交談之後,丹鼎司的丹士哥哥姐姐們對他的態度變了。雖然還是很溫柔,很和氣,但再沒有那種熱情和友好了。


    從那一天開始,照顧粟弋,變成了一種禮節和任務。


    粟弋比起同齡人,到底還是知道得多一些。


    他大概明白,他對葳蕤的引誘,對仙舟孩子的引誘,觸及了仙舟的逆鱗。


    仙舟:在我的地盤拐我的孩子,還指望我給你好臉色?


    粟弋沒想到,仙舟這麽快就接受了作為外來者的葳蕤。這使得他的行為成為了巨大的錯誤,這個錯誤將直接影響碎葉城和仙舟的關係。


    比起顯而易見的大體量勢力仙舟,他這個搞砸了事情的元兇,區區一個還未成為首領的“未來之星”,顯然更容易被放棄。


    而且歌民們內部也並不和諧,九座城池並沒有從屬關係,碎葉城也隻是因為當初推介了仙舟加入貿易網絡,憑借著和仙舟的友好關係,才勉強在九城中略占上風。


    如果因為他搞砸了仙舟和碎葉城的關係……


    說不定其他八城,會連碎葉城也一同放棄。


    粟弋想明白這個事情,滿心都是慌亂。


    他到底還是太稚嫩了,隻能想到通過事情的開端解決問題。


    隻要葳蕤還承認自己是他的朋友,為朋友求個情……


    也許,還有挽迴的餘地?


    可是,答應了會來送他的葳蕤,為什麽還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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