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功成後,規劃展新猷


    暮色裏的北鬥閘口泛著粼粼波光,李明掌心摩挲著墨玉扳指上的北鬥刻痕,遠處觀瀾亭的銅鈴在江風中忽急忽緩地響著。


    新修的七十二道閘門倒映著霞光,在水麵拚出的半幅海疆圖隨波蕩漾,倒叫他想起昨夜在貨船底倉發現的南洋香料——那些胡椒與肉桂的碎屑,此刻正混著新麥香氣縈繞在鼻尖。


    \"大人當真要在秋汛前啟動二期工程?\"宋訥枯竹似的手指捏著黃綢奏折,官服下擺的血漬已凝成深褐色塊。


    老尚書說話時,腰間掛著的那串戶部銅鑰叮當作響,倒像是給遠處更夫的梆子聲打拍子。


    李明轉身時袖中星火陶罐閃過微光,映得治水圖上暗礁標記如同星子躍動。


    他注意到宋訥刻意用奏折遮住腰間玉帶——那裏本該懸著黃冊庫的銅印,此刻卻係著半截斷裂的犀角帶鉤。


    \"宋尚書可聞過新修水渠邊的麥香?\"李明指尖掠過沙盤上微縮的閘口模型,金絲楠木雕刻的齒輪沾著新鮮桐油,\"這些麥田三年前還是鹽堿地。\"他忽然彎腰從青磚縫裏拾起顆麥粒,對著夕陽照出琥珀色光暈。


    宋訥的喉結在鬆垮的官領裏滾動兩下,袖中露出半截染血的麻繩:\"應天府今晨急遞,光是維護現有閘門,每年就要耗去三個縣的賦稅。\"他說著將奏折拍在沙盤邊緣,震得代表漕船的貝殼模型簌簌顫動,\"更別說大人還要在福建增設十二座分水堰!\"


    暮色中忽然傳來木槳破浪聲,沐春帶著兩個泥腿子工匠抬著樟木箱撞進門來。


    年輕將領玄甲上沾著新鮮紅土,靴底還粘著半片棕櫚葉:\"按大人吩咐,從爪哇商船卸下的橡膠木都浸過桐油了。\"他說話時目光掃過宋訥斷裂的犀角帶鉤,嘴角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李明用火折子點燃沙盤旁的青銅鶴燈,跳動的火苗將他的影子投在治水圖上,恰巧遮住泉州灣的暗礁標記:\"若是把漕運關稅提高半成,專款用於養護呢?\"他忽然將麥粒彈進鶴嘴燈盞,爆開的麥香裏混進些許焦甜。


    \"荒唐!\"宋訥枯瘦的手掌拍在案幾上,震得硯台裏的朱砂濺出星點,\"加稅豈是兒戲?


    去年嘉興府為著加征三厘商稅,鬧出多少...\"話說到半截突然噤聲,老尚書猛地攥住腰間銅鑰,鑰匙齒卡進掌心紋路裏。


    李明袖中陶罐突然迸出藍焰,將牆壁暗格裏新繪的海運圖照得透亮。


    他伸手取下沐春甲胄上掛著的棕櫚葉,葉脈在火光中顯出奇異的銀線:\"何須加稅?


    單是運河兩岸新墾的三萬畝麥田,秋後收成便抵得上兩個州的常平倉。\"


    觀瀾亭方向忽然傳來編鍾聲響,驚起蘆葦叢中的夜鷺。


    沐春適時打開樟木箱,露出成捆的橡膠木料,斷麵滲出琥珀色的樹脂:\"這些南洋硬木做閘門襯墊,比鬆木耐用五倍不止。\"他說著用刀尖挑起塊樹脂,遇火竟發出清冽的鬆香。


    宋訥怔怔望著樹脂在火焰中拉出的金絲,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摸向空蕩蕩的犀帶。


    暗室角落裏傳來細微的機括聲,牆上治水圖竟緩緩卷起,露出後麵標注著南洋商路的牛皮輿圖。


    老尚書官靴上的血漬不知何時蹭到了海運圖的瓊州灣位置,倒像是給某處暗礁做了標記。


    \"啟稟大人!\"門外突然跌進個滿身塵土的小吏,懷中抱著裂開的陶罐,幾十枚沾著紅泥的銅錢滾落在地,\"臨江村征調的民夫...昨夜跑了三成!\"他說話時眼睛偷瞄著宋訥的斷帶鉤,袖口露出半截嶄新的犀牛皮護腕。


    李明彎腰拾起枚銅錢,指尖抹去紅泥露出下麵的官鑄印記:\"傳令下去,參與修渠的農戶可按工時折抵秋稅。\"他忽然將銅錢彈向沙盤,正落在標注著大地主田產的區域,\"再告訴那些佃戶,水渠完工後優先灌溉立契的自耕田。\"


    暮色漸濃時,最後一道霞光掠過北鬥閘口的青銅齒輪,將沐春甲胄上的棕櫚葉投影在牆壁上,竟似張牙舞爪的海怪觸須。


    李明吹熄鶴燈的瞬間,觀瀾亭方向忽然傳來銅鈴亂響,驚得夜鷺群掠過江麵,翅膀拍碎了水中的海疆倒影。


    遠處村落的燈火次第亮起,某個臨水閣樓的燈籠卻突然晃得厲害。


    李明轉身鎖上觀測室的門閂時,沒注意到窗欞縫隙飄進半片燒焦的棕櫚葉,葉脈上的銀線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更夫的梆子聲混著漸近的馬蹄傳來,驚醒了趴在閘口石獸背上打盹的守夜人——他揉著眼睛坐起身時,總覺得北鬥主閘的青銅齒輪似乎比黃昏時分多轉了小半圈。


    月光漫過臨江村的茅草屋頂時,大地主甲正蹲在村口老槐樹下,油燈映著他腮幫上的痦子一顫一顫。


    十幾個佃戶圍坐著,被他手裏晃動的銅匣子吸住目光——匣蓋開合間,幾粒帶黴斑的麥種滾到青石板上。


    \"瞧瞧!


    上等水澆地種出的麥子都黴成這樣!\"他故意用鑲金牙的臼齒咬碎麥粒,混著唾沫星子噴在眾人臉上,\"那勞什子水渠引來的都是瘟水!\"


    人群裏響起抽氣聲。


    抱著嬰孩的農婦慌忙後退,鞋跟踢翻了擱在石板上的陶碗。


    碎瓷片濺起的刹那,大地主甲突然掀開衣襟,露出腰間用紅繩係著的半截青銅齒輪:\"昨夜裏北鬥閘的鎮水獸顯靈,把這聖物托夢賜我!\"


    暗處傳來急促的狗吠。


    沐春蹲在牆頭看得真切,那齒輪分明是半月前失竊的備用零件,齒縫裏還沾著新鮮的紅土。


    他摸向腰間火銃時,瞥見李明正蹲在草垛後,借著月光往算籌上刻著什麽。


    \"大人不阻止?\"沐春無聲躍下牆頭,玄甲上的棕櫚葉掃過李明肩頭。


    \"且看他要多少價碼。\"李明指尖撚著顆麥粒,正是白日從磚縫裏拾的那顆。


    算籌上密密麻麻刻著各鄉田畝數,月光下竟泛著淡淡的磷光。


    村口忽然爆發出哭嚎。


    大地主甲揪著個跛腳老農的衣領,將人按在擺滿符紙的香案上:\"王老漢你家三畝祖墳地,明日就要被挖開修什麽分水堰!\"他猛地扯開老農補丁摞補丁的衣襟,露出胸口碗口大的胎記,\"龍王爺昨夜給我托夢,說這胎記分明是鎮水符!\"


    李明突然起身,官靴踩斷枯枝的脆響驚得人群散開條道。


    他掌心的麥粒不知何時發了芽,嫩綠的細須在夜風裏輕顫:\"陳員外好眼力,這麥種確是從北鬥閘渠首取的樣。\"說著突然將麥芽丟進香爐,騰起的青煙裏竟飄出桂花香,\"可惜您沒嚐過用這''瘟水''澆灌的新麥——沐將軍?\"


    沐春會意地解下腰間布袋,金黃油亮的麥餅頓時鋪滿香案。


    幾個孩童忍不住伸手,被自家大人拽迴時,指縫已沾滿餅屑。


    大地主甲腮幫上的痦子漲得通紅,抬腳要踹香案,卻被李明用算籌抵住膝窩。


    \"各位可知這青銅齒輪真正的用法?\"李明突然奪過那半截零件,哢嗒一聲嵌進香爐底座。


    爐身突然旋轉著升起三尺,露出內裏精密的刻漏機關,\"北鬥閘每座水車都有這般機關,可測水流含沙量——沐將軍,勞煩取渠水來。\"


    當沐春拎著竹筒躍上牆頭時,大地主甲突然捂著肚子哀嚎:\"定是白日裏飲了渠水...\"話音未落,李明已將竹筒裏的清水倒入刻漏。


    月光透過齒輪縫隙,在青石板上投出星圖似的光斑,細沙在琉璃管中沉澱出清晰刻度。


    \"含沙量比秦淮河少七成。\"李明指尖輕彈琉璃管,驚得蹲在樹杈上的夜梟撲棱棱飛走,\"陳員外若不信,明日可隨船去爪哇國看看——那邊的橡膠木閘門,用這種水養護能保百年不腐。\"


    人群突然哄鬧起來。


    跛腳老農顫巍巍指著香案:\"大人!


    這...這麥餅真是渠水澆的?\"他缺了門牙的嘴啃著餅邊,混著淚水的咀嚼聲格外響亮。


    不知誰先起的頭,十幾個沾著泥的手伸向布袋,大地主甲腰間的紅繩不知何時被踩進泥裏。


    \"諸君請看!\"李明突然展袖指向北鬥閘方向。


    七十二道閘門在月光下泛著青輝,齒輪轉動的韻律驚起成群螢火蟲。


    沐春配合地吹響骨笛,暗處立刻有工匠推出三架微縮水車模型,車葉上竟用磷粉畫著各鄉田畝圖。


    當第一架水車引著銀線似的水流,精準澆灌代表王老漢田地的麥苗模型時,人群爆發出驚歎。


    大地主甲倒退著撞上老槐樹,鑲金牙咬破了嘴唇:\"妖...妖術!


    這定是白蓮教的...\"


    \"陳員外上月賣給暹羅商人的三百石陳糧,\"李明忽然貼近他耳邊低語,聲音恰好讓前排鄉民聽見,\"好像是用官倉的麻袋裝的?\"他指尖捏著片棕櫚葉,葉脈銀線在月光下宛如賬本數字。


    梆子聲敲過三更時,沐春望著散去的人群直咂嘴:\"大人怎知他私賣官糧?\"


    \"他腰間那截紅繩,\"李明笑著展開掌心,露出半根染著金粉的麻線,\"是用戶部封倉繩改的。\"


    兩人轉過村口石橋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重物落水聲。


    沐春箭步折返,隻見大地主甲正狼狽地趴在蘆葦叢裏,官靴陷在淤泥中,懷裏還死死抱著那個銅匣子。


    更夫的燈籠照過來時,匣蓋突然彈開,黴變的麥種滾進江水,驚散了幾尾銀魚。


    次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掠過北鬥閘時,李明正在觀測室重調沙盤。


    沐春拎著食盒撞開門,卻見案幾上擺著七顆排列成北鬥狀的麥粒,每顆都抽出三寸長的嫩芽。


    \"嚐嚐新磨的麥仁粥。\"沐春大咧咧坐下,鎧甲上還沾著露水,\"那幫老農天沒亮就跪在閘口,非說要給鎮水獸披紅掛彩。\"


    李明正要說話,忽然盯著沐春的護腕皺眉——犀牛皮縫口處沾著星點藍漆,正是貨船底倉特有的防潮塗料。


    他不動聲色地舀起粥:\"昨夜工程圖...\"


    \"大人!\"門外衝進個滿臉是汗的漕工,手裏攥著半截斷裂的橡膠木,\"三號閘門的襯墊被人撬了!


    切口整齊得很,像是...\"他忽然瞥見沐春驟然繃緊的下頜線,後半句卡在喉頭。


    李明起身時帶翻了陶碗,麥仁粥在治水圖上洇出長江的輪廓。


    他抓起昨夜那顆發芽的麥粒,發現嫩莖上不知何時爬滿了細小的銀蟻,在陽光下宛如流動的水紋。


    暮色降臨時,李明獨自站在觀測室的露台上。


    北鬥閘的齒輪聲比往日沉悶些許,他數到第七聲異響時,指尖無意識摩挲起墨玉扳指。


    遠處新立的十二座分水堰輪廓漸漸模糊,江風送來潮濕的鹹腥氣,像是暴雨將至,又像是海船底倉的鏽味。


    值夜的更夫經過閘口時,總覺得石獸眼睛泛著詭異的藍光。


    他揉眼的功夫,一片焦黑的棕櫚葉飄過腳邊,葉脈上的銀線拚出半截爪哇文字的形狀。


    觀測室窗欞的陰影裏,李明剛剛鎖好的海疆圖卷軸,不知何時又展開了一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大明成為朱重八的兄弟朱重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常看常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常看常贏並收藏穿越大明成為朱重八的兄弟朱重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