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渠碼頭,豪商雲集之地,放眼望去,兩側港岸貨船比肩繼踵,貨物堆積若山巒起伏,彩旗招展,連綿不絕,蔚為壯觀。


    西市是長安最大的藥材集中地,而漕渠便是西市藥材最大的進出貨物中轉場所,由於這才藥材不能沾水,怕受了水氣,所以都用防水的油布遮擋起來,單獨停放在各個碼頭的貨棧之中。


    自漕渠碼頭迤邐前行,需向西跨越三個碼頭,複北折兩個碼頭,方能抵達藥材貨棧。沿途繁華似錦,人潮湧動,車馬喧囂,摩肩接踵,行人步履維艱。


    李稷與澹煙走走停停,曆經一番波折,終至藥材貨棧之地。


    這處貨棧遠離碼頭,藥材卸下船舶,運到此處,再由牛車拉進城內西市,所以這裏也成了船車中轉場所,大部分藥材商人都會選擇在這裏落腳,還包括一些胡商。


    這裏貨棧多是木板搭建的高閣,所屬各個藥材商隊。


    李稷兩人來到一間貨棧前,門口正站著幾名藥材商人,身著胡袍,各個容可掬,向路過的買家鼓吹自己的藥材。


    李稷看了看貨棧四周的地形,要想找出金三娘的情人李七安,隻能從這些販賣藥材的胡商入手。


    澹煙問他道:“要直接綁了人逼問嗎?”她知道眼下時間緊急,不想過多浪費時間。


    但李稷搖搖頭:“那李七安是長安城最大的藥材掮客,而且我們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貿然動手,容易打草驚蛇。我自有打算。”


    澹煙正要問什麽打算,這時一個藥材胡商已經迎了過來。


    他掏出兩串山參:“兩位,可是來看山參的?”


    其人高鼻藍眸,異域風情濃厚,漢話雖不甚流利,卻難掩其熱忱。


    李稷接過一串山參,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後笑道:“你這山參品相根須都不錯,可我們要的貨不止山參,而且量大,怕是你這麽未必全有,不如找個藥材掮客詳談?”


    說著李稷舉起了身後澹煙的手:“這位是我的夫人,我們夫妻倆都是做得藥材生意,想買一批迴康國去!”


    澹煙聞言,心中一驚,暗罵登徒子信口開河,趁機占自己便宜,卻無法當場拆穿,隻能僵立原地,麵色紅白交加。


    李稷卻渾不在意,依舊笑語盈盈:“拙荊乃藥材鑒別高手,一眼便能辨明藥材優劣,閣下若有佳貨,定能得其青睞!”


    澹煙敏銳地捕捉到李稷的眸中的示意,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猛然覺醒,連忙收斂起羞赧與惱怒,轉而向那位胡商綻放出一抹嫣然微笑,宛若春日裏最溫柔的風,佯裝成一位溫柔妻子的模樣來。


    胡商見狀,心中疑慮盡去。難得遇見這對來自康國的夫婦,見他們誠心求購藥材,仿佛是冬日裏的一縷暖陽,照亮了他心頭因藥材滯銷而籠罩的陰霾。


    眼瞅著漕渠即將冰封,眾多藥材商人正為此愁眉不展,而這對夫婦的購買意向,無疑將為他們解燃眉之急。


    至於他們提及尋找藥材掮客一事,胡商並未過分在意,畢竟許多異鄉人為避欺詐,常通過掮客搭橋牽線,不過是多支付些傭金罷了。


    他熱情地詢問:“你們要尋的藥材掮客尊姓大名?”


    此番無需李稷提醒,澹煙已迅速調整狀態,聲音清脆如鈴:“我們要找的是長安城中信譽最佳的,那人喚作李七安!”


    她與李稷早前已有所研究,深知李七安的藥材掮客身份不過是其濟善道浮屠諜子身份的掩護。然而,得益於金三娘的鼎力相助,李七安的藥材掮客生意日益壯大,在這群胡商耳中,名字必然不會陌生。


    胡商皺眉卻說藥材掮客裏叫李七安的有三個人,都是唐人,不知道他們要找哪個李七安。


    居然有三個?


    澹煙跟李稷對視一眼,這是他們兩人都沒有想到的。


    當初閻六告訴李稷,隻是說了一個名字跟掮客身份,並未提及對方的相貌,兩人也不知那李七安具體長什麽模樣!


    若隻是一個名字,那的確是太寬泛了,想要一時間從長安城裏把這三個李七安都叫到漕渠碼頭來,恐怕要等到明天才行。


    胡商想了一陣,滿懷歉意:“不如兩位先隨我進來,我去問問其他同行。”


    這個建議,正中兩人下懷。李稷與澹煙並肩踏而行,跟著這胡商進了貨棧。


    一入貨棧,映入眼簾的便是堆積如山、密封完好的藥材箱子,每一口箱子都以蜜蠟封口,嚴防漕渠水汽侵襲,確保藥材幹燥無損。


    李稷注意到,貨棧地麵鋪就青石,光潔如鏡,一絲不苟。


    相較於西市停泊港的簡陋貨棧,此處無疑更為華貴。然而,僅僅一個存儲藥材之地,何須如此奢侈,選用如此昂貴的青石?


    胡商帶著兩人往貨棧裏走,迎麵看到一人,不由得高聲叫道:“苟老六,這裏來。”


    那人年紀和李稷差不多大,典型的胡人相貌,下頜帶著一圈絡腮胡。


    “這是管理貨棧的老苟,這裏的大事小情,你們盡管問他,長安城藥材掮客生意他都門清。”胡人熱情地向李稷介紹道。


    苟老六是地道的胡人,卻擁有著無比純正的唐音。他含笑向眼前這對夫妻問好,聲音醇厚,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盡顯溫文爾雅,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澹煙再次述說著尋找藥材掮客李七安的事情,苟老六聽後,撫掌大笑:“如此說來,竟有三人同名,且各自效力於不同的三間藥肆。”


    李稷與澹煙目光交匯,異口同聲:“我們急於購買藥材迴國,能否請閣下指明這三位掮客分別服務於哪些藥肆?”


    苟老六笑容溫和,欣然應允:“自然可以!”


    藥材生意在長安很是繁雜,有專業的掮客在市場裏等待雇主進行這種藥材加工與購買,與藥肆一起形成了“一條龍”的服務。


    這三間藥肆橫跨長安東西二市,相距甚遠,逐一探訪顯然不切實際。


    澹煙與李稷辭別了苟老六,在漕渠一處角落停下。李稷從懷中掏出了一份長安城內的坊圖。


    這份坊圖是裴煊根據麒麟台的坊圖臨摹下來交給他的,沒有了麒麟台與巡療司的支持,這份坊圖無疑便是最大的依仗。


    坊圖雖然被裴煊畫的潦草,可該有的標記都被清晰地畫了出來。


    李稷將坊圖攤開在地上,澹煙立刻俯身湊過去研究。


    澹煙敏銳,一下就找到了絕妙的切入點:


    李七安的藥材掮客身份是假的,真實的身份是濟善道的潛伏在長安城的內應與諜子,他與禦泥坊的金三娘一直都是暗線聯絡,兩人又是偷情的關係,必然要找一處安全,而且還能雖是聯絡的地方。


    李稷取出腰間的小狼毫,在坊圖上勾勒出一條蜿蜒曲折的路線,從金光門的漕渠延伸至西市,再折向東市,最終又迴到西市。


    他們要在三間藥肆中,尋找一處滿足以下條件的地方:


    人員繁雜,難以排查,同時又能掌控全局。


    兩人或勾或點,片刻間,坊圖上已是一片狼藉。


    隨著一個個位置的排除,敵人的藏身之處也逐漸浮出水麵。


    最終,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在坊圖的一處——西市升平巷的安通藥肆。


    同時也是長安城內最大的藥肆,不但擁有自己的藥材種植圃,而且比鄰著停泊港碼頭,漕渠的船可以直接抵達這裏,運輸方便,最主要這裏各國商販混雜,而且是長安藥材中轉的最大集中地。


    李稷若是李七安,必然會選擇這裏,傳遞消息靈通,有什麽風吹草動,可以隨時行動。


    無論從藏身還是聯絡的角度,安通藥肆都是必然的選擇。


    “我這就親自去查。”李稷迅速起身。


    澹煙攔住他道:“即使你進得安通藥肆,可你怎麽找?豈不是打草驚蛇了!”


    李稷道:“李七安是一條大魚,抓住了他很可能就知道金三娘的下落,以及對方在長安的全部計劃!”


    兩人從漕渠往西市趕,正趕上西市開市不久,一路上皆是人馬,他們兩個走走停停好一陣,才抵達西市升平巷的安通藥肆。


    安通藥肆占地很大,足足兩間大宅的麵積,相比這裏其他的鋪子,安通藥肆要更大更奢華,李稷瞧著安通藥肆華麗的門口,這裏樓閣水榭林立,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平康裏的青樓楚館。


    兩人到安通藥肆門口時才發現,這裏正有十多輛從金光門來的馬車,馬車上裝載著一箱箱封死的藥材,正被人往藥肆裏搬。


    見兩人迎麵走來,安通藥肆的一位掮客攔住了兩人。


    李稷向對方表明了身份,聲稱自己兩人是兄妹,要購買大量藥材去往岐州,聽說安通藥肆是長安最大的藥材販賣商,所以便來看一看。


    澹煙不動聲色的打量安通藥肆裏麵的人,謊稱兄妹也是兩人之前離開漕渠就決定的,目地便是為了避免引人注意。


    聽他如此一說,掮客沒有多疑,將兩人一路帶進的安通藥肆裏。


    進來之後,兩人看到的便是一尊神農帝君神像,高逾三丈,矗立在藥肆的後院中。很難想象在長安佛法昌盛下,會有人供奉一尊帝君神像,而且看樣子這帝君也不似道家供奉的三清。


    掮客帶著兩人一路進了一片藥圃,將兩人交給了一位叫做丙丁的藥園生。


    這人年紀不大,看外貌有些類似長安城內的菩薩蠻,跟波斯人的相貌很近,碧眼如潭,紫髯輕揚,須發卷曲間洋溢著異域情調,唯獨五官線條柔和細膩,恍若女子之姿,平添了幾分婉約之美。


    尤為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眸子——瞳孔渾圓碩大,碧綠純粹,熠熠生輝,令人一眼難忘。


    丙丁打量了兩人一眼:“你們兩人是兄妹,要買藥材運迴岐州?”


    李稷點了點頭,還像模像樣的掏出了一份藥材購買清單。


    丙丁瞧著上麵所羅列出來的藥材清單,疑心退去,帶著兩人前往後麵的藥材庫房。


    三人一路邊聊邊走,不知不覺繞過了藥肆的閣樓,來到院子中一處藥材囤積的庫房。


    丙丁掏出鑰匙開了庫房的門,請兩人進去。


    李稷見裏麵果然都是一箱箱密封好的藥材箱子,箱子上麵寫著各種藥材的名字以及數量。


    丙丁擺了個請的手勢,將兩人迎進去,自己卻落後了半步。


    就在兩人還沒來得及觀察四周形勢時,隻聽腳下的青石磚突然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不等二人反應,腳下機關張開,露出一個黑洞,兩人瞬間就掉了下去。


    李稷見這四周都是青石,與那藥材貨棧所用青石同出一源,登時知道身份敗露了。


    他推了幾下,四周顯然是經過處理的機關,根本沒辦法爬上去。


    這時地牢上麵突然有了光亮,丙丁的聲音從上麵傳了進來,還有另外一個溫和從容的笑聲:“你二人方才在漕渠碼頭不是還聲稱夫妻,怎麽到了安通藥肆就變成了兄妹?”


    李稷恍然:“是你,那個胡商苟老六!”


    苟老六站在地牢上瞧著被困在裏麵的兩人,臉上露出濃濃的嘲諷:“你二人說是康國遠道而來采購藥材的夫妻商販,卻連個仆從都沒有帶,而且哪有外地商人找本地藥掮客的道理?這種大宗采購,一般都是會帶著相熟的藥掮客!”


    “你們兩人分明就是騙子,還想蒙混過我苟老六的眼睛!”


    說完地牢的機關重新拉上,整個地牢徹底陷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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