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現在的席涼與當初不同了。


    曾經的席涼愛恨鮮明,不摻雜一絲汙垢。


    現在的席涼,也學著聯盟的陰謀詭計,眼底的黑白也不是涇渭分明。


    甚至為達目的,他不惜違背聯盟,獨立於聯盟之外。


    那淹沒在風雪裏的一槍,洗去年少輕狂和心軟良善,磨礪出成熟穩重和陰詭算計,教他養成更加偏執的控製欲,就像郊野狼王圈畫領地,標記了的東西,就是自己的,不容他人踐踏。


    今日,他將56號實驗體圈畫進領土。


    誰敢搶,他必定咬死對方。


    困倦來得猝不及防,席涼前一秒還在思考,後一秒就沉入夢鄉。


    江若川夢到一家孤兒院。


    一群孩子匆匆忙忙往高大的教堂趕去,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黑發淺色琉璃瞳的席涼摔在地上。


    他似乎不受待見。


    很多孩子踩著他的身體穿過了操場,雪白的衣服變得滿是汙垢和灰塵。


    等到人走的差不多,小席涼才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鞋印和灰塵,繼續往前走。


    雪白的教堂,整潔得像是天堂。


    孩子們井然有序排隊進門,屋頂的和平鴿飛向遠方,又盤旋飛迴到教堂圓屋頂。


    小席涼落了後,排在最後麵。


    進門之後,也是坐的最後一排。


    教父帶著他們上早課,帶著他們閉上眼睛向神明祈禱。


    席涼目光直直地看著,始終不肯閉眼。


    在寂靜的十分鍾裏,教父身邊緩步走來一位紅衣長袍,亞麻質感的長袍邊緣袖口垂落一圈流蘇,黑色長發垂順溫柔,迎著晨曦熠熠生輝。


    式神教紅衣主教,神落零。


    她手持橄欖枝,身後侍女捧著一個金色水盆,淡綠色水,異常清透。


    教父彎腰,恭敬地伸出雙手掌心,神落零用橄欖枝沾了沾水,輕灑在他手心。


    如此,她給所有小孩送上了賜福之水。走到席涼麵前時,她突兀地停了下來,將橄欖枝遞給身邊侍女。


    神落零問他:“你怎麽不閉眼?”


    席涼盯著來人,也不伸手。


    他認真的說:“我不信神。”


    教父隨即想開口斥責,卻被神落零抬手製止。


    神落零容貌孤絕,紅衣熱烈,不配她的五官的清冷。


    她是大主教親選的繼承人,教父自是不敢得罪。


    精神力傳到了席涼耳中。


    她小聲又狹促的說:“別告訴別人,我也不信。”


    她不顯山不露水,麵色清冷得好似那句話不是她說的。


    神落零從袖口拿出雪白帕子,在水盆裏浸濕,細致地給席涼擦去身上的灰塵。


    手上,臉上,全是土灰。


    席涼不甘道:“你年年都來看我,為什麽不肯帶我走?”


    神落零扔掉那條漆黑的手帕:“我來看你,是因為你有價值,並非愛你。”


    席涼淺冰色眼眸沉寂下來。


    “我知道了。”


    略帶涼意的風,裹著初春的和煦,穿過菱形窗戶,在教堂裏吹起神落零的紅袍衣角。


    腰邊環佩叮當,清脆悅耳。


    席涼抬眸,望著神落零:“格蘭特家族想要收養我。你以後還會再來看我嗎?”


    神落零摸了摸他的腦袋,短而硬的頭發紮得手疼,她笑了笑說:“不會了。”


    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被她擦拭幹淨的、小小的手拽住了她的衣袍,她側身迴眸。


    席涼的手微不可察的顫抖:“實驗結果也不重要嗎?”


    “重要。所以我會一直看著你。”


    神落零說完這句話,席涼鬆了手,像是注入了某種安定的力量,他靜靜目送著紅衣人安靜離開。


    神落零踏出教堂門,穿過筆直的長廊,透過玻璃窗,她頓了頓腳步,迴望教堂裏的人。


    席涼對上她淡淡的目光。


    “我以為,你會恨我。”


    “恨的。”


    席涼輕輕迴道。


    那幾乎是別人聽不到的音量,但席涼知道神落零可以聽見。


    *


    江若川和席涼同時睜眼的瞬間,思緒都有些迷茫。


    席涼躺在床上。


    那是他三歲左右的記憶,他以為自己早就忘了,沒想到還能夢到。


    江若川捏了捏手腕上的絲線,他發現絲線變了顏色,透出淡淡的青綠色。


    身上纏繞的絲線比他縫補的還要多出一些來。


    席涼精神力開始恢複了,他自己生長出新精神力絲線。


    江若川欣喜之情甚至透過精神力傳遞進席涼腦海,席涼承接情緒時,先是一愣,然後才明白他高興什麽。


    席涼可以自我生成新的精神力,這說明江若川的工作可以結束了。


    江若川驅退身上每一根不屬於自己的精神力絲線,然後發現自己成了禿尾巴的孔雀,氣得差點把床頭敲爛。


    會長的會長的。


    江若川安慰好自己,就準備起身搞點吃的。


    睡了一天兩夜,江若川早就餓了,一起身,眼前漆黑,一陣天旋地轉,啪一聲,倒迴床上了。


    日!


    這嬌氣的身體!


    江若川坐在床頭目光呆滯麵無表情,緩緩吸氣,唿氣。


    視野逐漸恢複清晰。


    就聽見艙門“嘀——”一聲,把席涼給放進來了。


    江若川狐疑道:“我不是鎖死了嗎?”


    “鎖死好在裏麵等死嗎?”席涼嘴毒得像是別人都欠他八百個億。


    席涼剝了顆糖塞進江若川嘴巴裏,江若川暈暈乎乎,眼裏的天地還晃悠著呢,一時沒反應過來,席涼手指都塞到嘴巴裏了。


    江若川下意識舔了一口,反應過來後瞪著眼睛望著席涼。


    席涼垂眸凝望著自己被舔的指尖,走了神。


    “藍莓味的?”江若川含著糖,意外道。


    席涼隨意應了聲,一抬手,將人攬進懷裏,打橫抱起來,往門外餐廳的方向走去。


    他熱烘烘的體溫貼著江若川。


    實在是又累又倦又餓,江若川也沒反抗,靠在席涼肩窩裏,就這樣出了門。


    半夜裏,餐廳亮著昏黃的燈光,這個點餐廳不供應營養劑。


    江若川一口氣還沒歎出來,隻見席涼麻利地套上圍裙,開了火,倒上油,將冰箱裏的牛排拿出來煎。


    滋滋冒油的聲響令江若川口齒生津,他望著席涼的背影,總覺得不可思議。


    星艦上沒有這些吃食。


    這些要麽是他手底下人自帶的。


    要麽是聯盟配額,隻有招待貴賓的時候才用。


    這個物資不管屬於誰,指揮官都可以隨拿隨用,因為指揮官的權限高於所有人。


    江若川喝了幾個星期的營養劑了。


    喝得他生無可戀,恨不得去拾荒打野。此刻對著那塊牛排雙眼放光。


    是給我吃的吧。


    總不能讓我看他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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