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很久。我保證。”


    入夜,明笙坐在書桌前,腦海裏泛起的全都是她的這句承諾。


    筆記本電腦閃著微藍的熒光,是室內唯一的光源,將她緊抿的唇映亮。


    屏幕左上角是一張血型遺傳規律圖。明笙將它擱置,打開她下載的幾篇論文,對著一串串晦澀如密碼的生物符號,點燃了一根煙。


    猩紅的光點在暗夜裏一閃,散開不可見的煙霧。桌上鮮紅色的獻血證在煙霧下,字跡漸漸模糊。她輕輕揮了揮手指,撥雲散霧一般,顯出他的名字。


    她把煙垂直向下,暴躁地按滅。胸口全是嗆人的濁氣。


    掌握的信息太過有限,根本沒有辦法推出準確的結論。


    陸雅琴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讓她情感上確定一種懷疑,然而要用科學的方式證偽這個命題,卻如此困難。她幾乎陷入死路,出不來。


    但長日以來的調查,也令她有一些嶄新的發現。


    關於江母的信息少得可憐,這個女人似乎刻意退出台前,長久以來都以半隱匿的方式生活。尤其是在江紹年生前,身為一個傑出的企業家,卻從來沒有和他夫人一起出現在公眾場合的記錄。


    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似乎名存實亡。這正證實了陸雅琴存在的合理性。


    然而這個發現也指向她最不想見到的那個結果。


    明笙把桌上的幾份資料都扔進廢紙簍,撐著額角閉目養神。


    手機突然亮了,進來一條微信,卻不是江淮易的。


    對方是一個從昵稱頭像到用詞風格都十分粗俗的賬號,問她:“笙兒,出來喝一杯?”隔著屏幕仿佛都能聽見那人的東北腔。


    她缺乏心情與之周旋,掃了一眼便按掉。


    不料,沒過幾天,那人就來找她了。


    明夜主打年輕群體,消費水平又高,來消費的大多是時尚圈和文藝圈裏的人。因此,秦沈一見到那隊從長相到穿衣風格都頗具江湖氣的男人進門,就遣人通報了明笙。


    明笙出來一瞧,果不其然,是熟人。


    包廂最裏麵坐著兩個男人。一個是老朋友了,趙哥,這幾年跟在大佬手底下做事,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派頭愈發足了。旁邊那位就是他老板,姓閻,也許是身居高位久了,體型偏胖,但依然壯實,袖子外露出青色的紋身,脖子掛一根鏈子,走的基本是“一看就是大哥”的風格。


    一開始是開店的時候,被閻哥手底下的人找麻煩。偶然一次機會見到趙哥,對方念在舊日交情份上放了她一馬,說是把她介紹給閻哥,大家和氣了事。她那會兒手頭確實緊,交不出擺平事態需要的錢,便死馬當活馬醫,借東風去求了個情。但如她所料,那些人沒幾個安好心,閻哥好像是看上她了,一次一次裝模作樣地來找麻煩,又象征性地饒過她,把她當貓兒玩,逼她就範。


    明笙其實每次見到這撥人,內心都莫名想笑。他們身上有狹隘者得勢時獨有的狂妄與拙劣,耀武揚威,實則毫無威懾力。但她依然需要小心行事,因為他們最不缺的品質就是狠絕與惡劣,麻煩隻會無窮無盡地向她滾來。


    如果不是因為需要調查那件事……她或許早已換了地方以求擺脫。


    這幾天被江淮易的出現打亂了步調,很久沒跟這些人打交道,竟然有些生疏了。閻哥見她沒主動打招唿,嘴角已然有冷笑:“聽說你最近籌劃著在合西路上開分店呢?這麽高興的事也不告訴哥。”他手裏拿著個大屏幕的觸屏手機,看見前幾天的微信,諷刺道,“咱們家小笙兒生意越做越大,現在連閻哥的微信都不興迴了是吧?”


    明笙聞言熟練地維持住一個濃淡合宜的笑容,眼瞼微抬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有這事?我這手機不大好使,電話也總接不到。”


    這話其實也沒騙人。


    江淮易打了她三個電話,都不在服務區,掛了電話直接去吧台找秦沈。


    小領班人很活絡,見他就熱情地招唿:“江先生,你來啦?”


    “嗯。你們老板娘在哪?”


    秦沈象征性望望天花板:“不在樓上嗎?”


    “找過了。敲門沒人應。”


    “可能是睡著了……”


    江淮易嘴角一勾:“她睡沒睡著我會不知道?”


    “……”秦沈徹底無言。撒謊的人容易心虛,他也顧不上去想江淮易如何得知明笙的準確作息,便編起借口來:“剛謝小姐來過,可能是把老板娘喊出去了吧。”


    “謝芷默?”


    “對,就是她。”


    江淮易手肘撐著吧台,默然望了眼卡座上的男男女女。秦沈居然在這樣的沉默裏有些緊張,吞咽了一下口水。


    “你在騙我。”江淮易忽然扭迴頭,語氣斬釘截鐵。


    秦沈也不知哪裏露了餡,隻能裝傻地打哈哈,想蒙混過去:“哪的話,老板娘是真不在。我都一晚上沒見著她了,不是跟謝小姐出去了,就是有別的事吧。笙姐做事又不用交代我們這些手下……”


    江淮易聽了隻覺得好笑,低頭笑了聲,說:“我看見她了。”他一扭頭,“最左邊那間包廂吧?”


    秦沈一望,壞了,還真是。雖說酒吧按照治安條例規定,包廂門都是半透明的,但那也是菱形格子的玻璃,裏麵情景都是扭曲的。他是怎麽隔著這麽遠認出裏頭人的啊?


    江淮易確認過後便沒理他,拿起吧台上的鑰匙徑直走過去,嘀咕:“跟誰玩這麽高興,還得吩咐小嘍囉瞞著我。”他臉色不豫,懶得管吧台後麵用手機跟明笙通風報信的小領班,大步邁向那間包廂。


    明笙接到短信,已經來不及反應了。江淮易推開門,視線所及就是一個社會氣息濃重的中年男人摟著明笙肩膀推杯過盞的畫麵。


    她的臉上甚至還掛著絲諂媚的笑。那諂媚是很明顯的逢場作戲,但也許因為沒有諂媚的笑容是不逢場作戲的,反而顯得她的表情沒那麽直白。


    可能是為了迎合對方的口味,她今天還化了個風塵味很足的煙熏妝。


    房間裏坐著的,站著的,六七號人齊刷刷地,視線聚集到江淮易身上。


    江淮易身上還穿著出入寫字樓的淺色西裝,整個人挺拔而冷淡。閻哥明顯看出他這樣的裝束不可能是酒吧的服務生,目光玩味地轉向明笙:“喲,男朋友啊?”


    “不是。”


    她的語氣平淡自然,明明是在闡述一個他早已坦然接受的事實,但在這個語境下卻讓人無法忍受。


    江淮易旁若無人地坐去她身邊,視線看都沒看那些雜碎一眼,話也是對明笙說的:“你能不能改改這個陪客的習慣?”


    她冷著臉:“沒在陪客。都是朋友。”


    “哦。”江淮易好像聽見了什麽荒謬的笑話,配合地笑了兩聲,人仰在沙發背上,散發著生冷的氣息。


    他這個態度成功激怒了閻哥,後者用毒蛇出洞前一般的陰冷語氣,在明笙耳邊笑說:“你朋友好像不是很歡迎哥幾個,你這店是誰做主?”


    明笙太過熟悉他們這類人發作前的挑釁語氣,但江淮易不可能乖乖聽她的話出去,隻好半遮半掩道:“我還真做不了主,這店本來就是他的。”


    趙哥大致知道點內情,好像也認出了江淮易,附在閻哥耳邊說了什麽。姓閻的恍然,說了一聲:“哦,就是許亦淑要搞的那個?”


    事態有點失控,明笙不清楚許亦淑是怎麽被牽扯進來的,但江淮易一聽見這個名字,猶如被誤入了雷區,臉上浮現出她熟悉的煩躁。


    一旦他開始出現這個表情,一般都會失去理智——


    譬如現在,江淮易忽然坐起來,用手撥弄桌上的酒瓶。他是常客,太熟悉這裏的酒價,單這一瓶酒標價近六位數,一般沒有人會點。屋子裏這群人雖然看上去庸俗,但出手確實很闊綽。


    江淮易了然於心,然而臉上表現出來的卻不是那麽迴事。他湊在明笙耳際,唇瓣若即若離地貼著她微涼的耳廓,語調輕佻:“標價別這麽便宜吧?”


    明笙想躲,被他牢牢摁在沙發上,繼續挑撥:“我能不能用這個辦法?”他攀上她的肩,刻意壓低聲音,“一瓶酒聽你說一遍愛我。”


    他這麽旁若無人,也不嫌肉麻。屋子裏幾道眼神凜凜如寒光,能將肆意*的兩人割成兩半。


    明笙不用迴頭也知道,閻哥的耐心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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