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易臉上莫名發燒,生生移開視線。過了好一陣,再迴頭,明笙已經在和她的搭檔交談。男模曾經跟她有過合作,談笑的模樣自然而親密,江淮易的臉色驟僵,轉身向外走。


    等到明笙終於迴過神,再往他方才站的地方望去,人已經不見了。


    走了?


    她晃了會兒神,男模好像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她如夢初醒地問:“你剛說什麽?”


    男模以為是這個消息令她太過緊張,小心地重複:“許亦淑今天也在這兒。你來的時候沒遇見她嗎?”


    “……”


    明笙啞然,她其實沒把那個小丫頭多放在心上,但在外人眼裏,她們應該算是宿敵。她懶於解釋,隻是點了點頭,便拿著自己的東西出門。


    可惜冤家路窄,電梯門一開,裏麵赫然是許亦淑和她的助理。


    幾年不見,許亦淑發展得很不錯,舉手投足間褪去了早年的清純氣質,排場愈發大。而明笙卻漸漸隱退,如今的裝扮作風都和素人沒什麽區別。


    兩相對比,小小的電梯間有了幾分龍潭虎穴的味道。許亦淑饒有興致地看著門外的她,俯身去按關門鍵。


    明笙就在這時跨入電梯間。


    三個人的電梯,隻存在沉默。明笙後來,裏麵原本的兩個人避讓她,都往角落裏站了站,反而是她落落大方地站在正中央,淡然等著門合上。


    銀色的電梯門仿佛一道時光的閘門,將往昔的怨懟都封在密閉的空間裏。


    許亦淑先開口,話有所指:“看來是風頭過去了,有些人又能出來撈金了?”


    明笙略略側身,好似不能理解她的語義:“比起這個,你能踏進《》的大門,才更加讓人詫異。顧千月那麽護短,就沒去找過你?”


    許亦淑臉色劇變。她顯然曾被顧千月狠狠警告過,隻是時間一年一年過去,事件漸漸風平浪靜,自己又發展得很好,當年被羞辱的經曆也可以翻篇。有些人擅長好了傷疤忘了疼,甚至因為沒人追究曾經的傷疤而沾沾自喜,然而當事人就站在麵前,自己曾經做過的蠢事也重新剖開在自己麵前。


    “我怎麽不能來?”許亦淑惱羞成怒,冷笑道,“別忘了,身敗名裂的人是你,被合作方解約的人也是你。當初我確實是想報複江淮易。但是沒想到你在他心目中也不過爾爾麽。顧千月派人找我,不過是公關需求。江淮易呢?他理都沒理這事吧。”


    她好像在兩敗俱傷的局麵中尋找到了得勝的快慰,眼角挑釁地勾起:“我還當他有多緊著你呢。白費一趟工夫。”


    電梯門緩慢打開,許亦淑帶著助理頭也不迴地踏出去。明笙嘴角輕扯了下,剛想出去,卻見到許亦淑趾高氣揚的腳步突然頓住,單從背影就能看出她的震驚和惶惶。


    她出去一看,果然,江淮易還沒走。


    三個人各站一邊,他的身形卻明顯地偏向明笙。許亦淑難以置信地打量麵前這兩人——怎麽可能?三年前沒掀起風浪,怎麽可能時隔這麽久,他們還在一起,且打算和她清算?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助理的手,生硬地佯裝沒留意到似的,想要快步離開。


    江淮易顯然不想讓她走。但他身形微微一動,明笙好像早已看破他的心思一般,在第一時間握住了他的手。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別去。”


    江淮易身形滯住,緩緩低頭,看著彼此相連的手。


    明笙五指扣入他的指隙,安慰地一握,堅定道:“別過去。”


    她已經不想再和過去有糾葛。不管是許亦淑,還是許亦淑所勾連的他,都已經是過去。比起複仇的幼稚快意,她更希望看見今日的嶄新。


    餘光裏,許亦淑的身影已經快速轉出了感應門,消失在一輛保姆車裏。


    江淮易任她攥著自己的手,沒有迴握。那力道很溫柔,存在感卻那麽強烈。他不知她何時會鬆開,卻清楚她總會鬆開。


    果然,度過情急之下的慌亂,明笙在慢慢將手指抽出去。


    他忽然反手攥住她,目光灼灼:“我不是故意的。”


    “嗯?”


    電梯間的隔音效果並不好,明笙不清楚他方才在門外聽到多少。但那隻言片語好似就足夠令他心煩意亂,甚至懊惱得沒去看她的眼睛。


    “那段時間,我沒有關心外麵的情況……”


    “你不知道許亦淑放出去的謠言?”


    江淮易挑眸看了她一眼,有些心虛地摩挲了下她的手指:“我知道。”


    氣氛忽而轉涼。


    “我不知道會這麽嚴重。”江淮易別開臉,好像很不願迴憶這些過去,“我那會兒覺得,隻是被胡亂傳幾句話,如果你生氣的話,就應該來找我……”


    二十出頭的男孩子心思很單純,想不到流言蜚語對人的創傷可以是實質性的。他用一種女孩子爭風吃醋的心態看待這件事,甚至因為心情低落而沒有過多關心。直到很久以後,他隱隱發現事情沒那麽簡單,然而那時已經不可收拾,很多後果已成定局,甚至已經過了公關的時效,再去澄清反而會讓已經淡化的流言重新發酵。


    他看進她的眼睛,目光委屈:“你當時來找我就好了。”


    明笙沒想到他最終會將一切歸咎於這一句。也許這是他心裏反反複複過不去的症結,他在意她沒向他求助,沒有對他示弱,然而這裏頭原因太多,她早就不想追究,甚至從來沒有過追求的打算。


    “為什麽要來找你?”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抽迴來,“我以為這很公平。你覺得我辜負了你,我覺得你報複了我。不是兩清了?”明笙無所謂似的笑,“所以像昨天那樣喝酒鬧事,重新走以前老路的情況,不要再發生了。我們都翻過這一頁,可不可以?”


    明笙沒有猶豫,道了再見便向外走。


    有時候她也不明白,這樣的互相欺騙究竟有沒有意義。不管是他對她的故意冷漠與刻薄,還是她強迫自己的寡情淡漠。


    她隱約地想,既然她能輕易看破他的偽裝,那麽自己又是哪裏來的自信,覺得隻憑單薄的言語就能逼退他?


    或許在這個想法萌生的端口,她就已經動搖了。


    承認吧。內心深處,自己也希望他能看破。


    江淮易已經很久沒有心亂如麻到必須找人出來喝酒。


    周俊被喊出來,還有點躍躍欲試:“喝酒怎麽不去明夜?你終於放棄在明笙麵前刷存在感了?”他出來的時候做過功課,心領神會道,“聽說她還去找你姐弄資源。你說她都那麽對你了,還敢打著你的旗號去找你姐托關係,她做這些事的時候不覺得自己很讓人看不起嗎?”


    江淮易斜睨他一眼。


    周俊現如今也猜不太透他的心思,試探道:“怎麽,還沒看清這女人啊?”


    “……她沒有辦法。”


    江淮易喝悶酒的時候很少說話,卻因這事而有所觸動:“聽她店裏的人說,那個地段的盤子挺亂的,經常有人找她麻煩。她缺資金周轉,所以才隻能複出賺快錢。”


    周俊遙想了下,“哦……難怪。你說她一個女的,開什麽酒吧。年輕漂亮又獨身,不欺負她欺負誰啊。”他放低了聲音,猶疑道:“而且啊,女人名聲不好的時候吧,誰都想來分一杯羹。”


    說到底,如今這個局麵,有一半得歸功於他。


    這些他全都知道,心知肚明,卻赧於讓她知曉自己的悔意。他懊悔自己把她逼成這樣,可是卻又討厭她在這種情形下的逆來順受從善如流。她至少應該過得……潦倒一些。不要這麽輕易地放下自己的原則和身段,過得這麽諂媚勢利。


    這裏麵誰對誰錯,好像已經分不清了。


    江淮易把一杯酒喝到見底,出門的時候黑雲滾滾遮住月光,已經在灑小雨。


    他走著走著,又繞到明夜前。


    今天明夜打烊得很早,才過零點,裏麵便已經清了場。他站在玻璃門外往裏望,漆黑一片的大堂裏燭光搖曳。穿著製服的服務生們唱著各種口音混雜的生日歌,給領班過生日。


    那人他勉強認得,叫秦沈,染一頭隻有十幾二十歲男孩熱衷的黃毛,皮膚白,模樣很俊俏。他年紀雖小,但身上透露著一股十幾歲就到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男孩子才會有的氣質,早熟世故,遊刃有餘,在溫情的時刻才會透露一絲靦腆。


    明笙就站在他身邊,底下有人催秦沈催蠟燭。小領班臉上微微泛紅,看向明笙:“笙姐能跟我一起吹嗎?”


    少年靦腆的模樣總是很動人,女員工們立刻八卦地起哄:“唉喲,領班這都撩到老板娘頭上來啦,想當老板呀?”


    明笙微微側眸,秦沈已然一本正經地斥責這群比他還大幾歲的女孩們:“都一邊去,下個月工資還想不想要了?”


    “唉喲……老板的派頭已經起來啦。”


    江淮易聽不清裏麵人在說什麽,隻聽見一陣又一陣的笑聲。而明笙被這些鶯鶯燕燕的笑聲環繞在中央,和那個小領班一起俯身吹了蠟燭。


    蛋糕上的數字是十九。


    真是一個年輕到令人驚訝的數字。


    明笙從倏地熄滅的蠟燭間抬頭,街燈的光亮灑進店內。她模模糊糊地看見了門外那人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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