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明笙惺忪睜開眼的一瞬間,身邊的人在她唇上飛快親了一下,他的笑影在她麵前一晃,飛快地下床去洗漱。


    唇上還留有他的氣息。沒有情·欲的一個吻,全是少年真摯的情味。


    是她承受不住的情。


    她撐著頭疼欲裂的腦子,破碎的記憶在腦海裏炸開,讓她想起自己做了多少荒唐的事。身體被低燒和宿醉釘在床上,沉重得起不來。


    不知過了多久。


    等到她走出房門,江淮易和悠悠已經坐在餐桌上。悠悠的眉目和顧千月長得很像,她大致一猜就能猜到她是誰家女兒。


    江淮易拆開他買來的一桌子外送早點,招唿她:“過來吃啊。”


    明笙果真坐過去了。


    她臉色蒼白,像是飄過來的一樣。


    悠悠已經吃得差不多,江淮易逼視她的目光越來越冷冽,她深感壓力大。但她頑強不屈,在離席前鼓起勇氣,嗓音嘹亮地問明笙:“這個姐姐,你是我舅媽嗎?”


    明笙驀地抬頭。


    鬼精的小悠悠綻出一個天真的笑容:“老師教過,舅舅的女朋友就是舅媽!”


    明笙忽而失笑,複又低頭去舀粥,淡然地說:“那你大概有幾十個舅媽了。”


    江淮易聽了,猛把孩子搶迴去,皺眉:“別亂說。你把她教壞了,迴頭我姐知道了不揍死我。”


    悠悠一到他身上就不老實,好像知道他拿她沒辦法,小小年紀就敢騎到他頭上,信以為真地擰他的耳朵:“好呀舅舅!我都知道啦,你找了幾十個小舅媽,迴頭我全告訴我媽媽!”


    小孩子的報複欲太可怕了。她估計還在記他昨天隨口說要把她賣掉的仇。


    江淮易眸子涼暗,一臉生無可戀,“老子抽死你個小丫頭片子信不。”


    悠悠完全不怕他,嘿嘿道:“不信!”


    要江淮易帶孩子,怎麽可能帶得住。他自己就還是個孩子。


    明笙看他耳朵都被悠悠擰紅了,夾一個奶黃包過去解圍:“要不要再吃點?”


    “不用了,我吃飽了!”悠悠歡樂地跑走。


    江淮易幽幽抬眼看她,有點做賊心虛。他抓過她的手,在手背上親一下,冷靜辯解:“沒有幾十個,真的。前女友加起來都沒那麽多。”


    “那是多少?”


    “就……十幾個。”都是掛個名頭而已,有些連手指頭都沒碰過一下。


    明笙笑了。情勢實在太糟糕,對錯亂成一鍋粥,她想不清也不再想了,由著自己的心去笑。


    這笑聲讓江淮易猛鬆了一口氣。


    明笙冰涼的手指撫過他發燙的耳垂,像一劑溫柔的鎮靜劑。沉默變得很舒適,剛剛被小丫頭擰痛的地方都被她靜悄悄地揉平,這一刻的溫柔繾綣不免又讓他又想起昨夜。


    竟然就那樣和她到了最後一步。


    太猝不及防了。一晚上沒睡好,要看著身邊的人才有真實感。又有點忐忑,他……沒什麽經驗。昨晚又是突如其來又有熊孩子埋伏,慌亂又緊張,他表現不太好。


    她醉成那樣之後會有記憶嗎?最好什麽也別記得……太丟臉了。


    這樣想著,他不由自主地別開臉,耳根更燙了。


    明笙掃了眼一桌子的吃食,忽然說:“早上出去過?”


    他突然迴魂,晃了下神,說:“啊,嗯。”


    “買藥了嗎?”


    他懵懂:“什麽藥?”


    江淮易是真沒意識到,而明笙居然還在淡然地舀菜吃,良久沒人說話,她才轉過頭看他的眼睛,用眼神提醒他。


    “……”


    他果然明白了。


    江淮易麵色有點尷尬,眼神飄移著,說:“吃那個對身體不太好吧,而且說不定還過敏什麽的……”


    “我不過敏。”


    “那也……”


    江淮易欲言又止了陣,“這中的幾率挺低的,而且就算真的中了,那就……養唄。我又不是養不起。”他紅著臉,半天憋出一句,“我過法定年齡了。隻要你願意,我現在就能跟你把證領了!”


    但是明笙還是堅持,毫不鬆動。那眼神好像是他強·暴的她一樣。


    江淮易莫名發起小脾氣:“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歡我啊。我都這麽說了,你好歹表示一下。”


    明笙放下勺子,起身道:“那我自己去吧。”


    ——“迴來。”


    他把她按下去,氣道:“我去。”


    明笙還在用肅然的眼神盯著他,桌下的手指已經擰在一起,嘴上依然卻依然平靜:“最好快點。”


    江淮易擱下筷子,舒了兩口氣。他實在不懂她為什麽這麽堅持,而且刻不容緩。連悠悠都從餐廳外麵探頭探腦的,不明白兩個大人之間的氣氛為什麽一下從溫馨曖昧變得劍拔弩張。


    她被江淮易掃來的目光逮個正著,背後倏地一涼。


    江淮易寒著臉一招手:“過來。”


    他自己起身往外走,把悠悠捉進餐廳裏,正朝著明笙,沒好氣地說:“你不是新學了首兒歌麽,去,給你小舅媽表演一個。我沒迴來不準停。”


    ***


    悠悠當然沒唱歌。


    江淮易迴來的時候,明笙因為發燒,又躺了迴去,燒得昏昏沉沉的,皺著眉,嘴角下抿,表情和臉色沒一個好看。


    他其實一看見她這樣子就沒脾氣了,把藥袋遞給她,說:“都買來了,別生氣了。”他從塑料袋裏翻出一盒粉紅色的,“藥店裏的人說這個副作用最小,吃這個吧。”


    明笙接過去,找水。


    江淮易給她遞一杯,遞到嘴邊又後悔了,牢牢握住:“要不待會兒再吃吧。你還發著燒呢,別待會兒加重了。”


    “發燒沒關係。”


    她接過來一口吞了,眼睛不自然地撇開,有一絲難言的釋然。


    江淮易看著她這麵無血色的樣子,又是一陣欲說還休。


    好一會兒,他才終於迴過頭,表情罕見的嚴肅,說:“你這樣讓我很有挫敗感你知道嗎。”他換了個麵朝她的坐姿,好像想好好講道理,“阿笙……我是你男朋友。你喝醉我會去接你,你生病我會陪著你。不管出什麽狀況,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你不要這麽……對我沒有信心。”


    她好像封閉了視聽,閉著眼不想聽見某些詞句。


    江淮易更加惱了,千言萬語湧到嘴邊,每一句都顯得徒勞無功。他氣得幹脆甩手走了出去。隻走到臥室門外,好像力氣被抽空了,靠在牆上。


    冰涼的溫度從背後浸透他的皮膚。那麽漂亮的大男孩,卻那麽頹然。


    他身邊的女孩子們總把他想象得太成熟了,不敢奢求他的付出。其實他才二十剛出頭,能有多成熟啊。他的條件讓人從一開始就誤以為他不易接近,所有人對他要麽小心翼翼要麽費心討好,以至於他自己幾乎沒嚐過付出的味道。


    然而愛情這東西,最甜蜜的不是得到。


    而是在某一時刻,你做的所有取悅他人的舉動,都讓你欣喜若狂。


    他直至今日在她這兒,才明白了這種美好。


    也在她這兒,明白了委屈和失落有多煎熬。


    門忽然開了。


    明笙模樣有點憔悴,站在門後麵,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江淮易側身,說:“出來幹嘛。進去啊。”


    情緒失控,他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太好。江淮易避開她的目光,又懊悔又拿自己沒有辦法,無端地煩躁。


    明笙輕輕上前,和他並排靠在牆上,想要化解他的戾氣。


    一切好像都被她搞糟了。不知名的渴求,自私自利的心,和不知是否存在、卻不該存在的愛戀。那麽多陰暗麵在驅使她造成今日的局麵。到如今唯一清楚的事,隻有眼前這個人。她的態度什麽都左右不了,卻能輕易決定他的喜怒哀樂。


    江淮易突然暴躁地皺眉:“別靠。涼的。”


    他見她不動,幹脆將她抱離牆麵。明笙猛撲進他懷裏,忽而笑了一聲。


    這個笑很短促,有一絲淺到誰也察覺不了的蒼涼化散在風裏。但它卻是由衷的。


    江淮易洞察人心的能力為負,把她牢牢抱進懷裏,啞聲說:“別笑。”


    “別因為我喜歡你就欺負我啊……”


    明笙主動迴抱他,說:”知道了。“


    江淮易抱得更緊了,聽見她緩緩地說:“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我,你信嗎?”


    這是真話。


    他當成甜言蜜語聽了,笑得還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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