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對這類眼神感到惡心,她從小到大見多了這類的話語和眼神,但她不會表現出來自己的不喜,因為說出這些話的人,通常會散發自己的善意,對他們兄妹施以援手,有時候是用不完的作業本,有時候是好吃的零食,甚至還會瞞著爸媽給他們塞零花錢。


    就是靠著這樣,東家給一點,西家給一點,他們兄妹倆撿著這些零碎東西長大了。


    “謝謝老師,我會聽話的。”槿花笑得很甜蜜,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心中早就一片爛瘡,她想念自己的哥哥了,不知道他在聽說爸媽被抓走的時候,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班主任看她的辮子鬆了,鬆垮垮地搭在兩邊,趁著還沒敲上課鈴前,讓她多等會兒,把課本放在走廊的瓷磚上,然後將她的發繩全都解下來,用手給她簡單梳理了一下頭發,再仔細給她編辮子。


    “晚上迴去了用熱水洗洗頭發,有點油了,爸爸媽媽不在了,你更得好好照顧自己,等哥哥長大了,你就又有依靠了。”班主任自己也有個女兒,知道槿花家裏情況特殊,不少人都盯著她家,特意多叮囑了幾句,“以後多注意,迴家千萬把門窗都關好了,晚上任何人敲門都不理會。”


    這麽大點孩子,爺爺奶奶又隔著那麽遠的距離,不能過來照看,讓人想想就覺得不放心。


    本來絲毫沒有反應的槿花忽然僵了幾秒鍾,她想,原來心還是會通的,她不知道爸爸媽媽會受到什麽樣的懲罰,村裏多嘴的阿婆說,他們家裏沒有錢,不能給別人送禮物,負責判案子的檢察官會嚴厲處罰他們,她和哥哥可能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她忍住眼淚,輕輕地點頭,“好。”


    以後,家裏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她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老師說得不對,即便是哥哥,也不會成為她的依靠,她唯一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己,也隻有自己才能走出泥潭。


    “老師,你幫我申請‘愛心媽媽’,好不好?”


    班主任紮頭發的手一頓,似乎並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槿花用手抓著她的衣角晃了晃,她才驚覺這個孩子說了些什麽。‘愛心媽媽’項目是村裏專門針對留守兒童展開的活動,像劉槿花這種情況,倒也算是符合條件,隻是她沒有想到家裏才出了這些事情,她就想著另外找個新媽媽。


    這種“攀高枝”的行為,讓班主任覺得心寒,父母還在,怎麽能這麽做。


    “‘愛心媽媽’的項目是由村委會那邊評定的,學校管不了這個,你要是想參加,得找村委會的幹部。”幾下紮好頭發,上課鈴聲響起,班主任輕拍了下槿花,“走,上課了,認真聽課,別想東想西。”


    槿花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失望的情緒並不顯露,她敏銳地感知到了老師的不喜,雖然很細微,但她還是知道老師並不讚同她的這個舉動。


    自從父母被帶走後,她照常上學、放學,按時吃飯,沒有任何的不同。


    這日放學,槿花背著書包迴家,身後跟了好幾個男同學,邊罵她,邊爬上了家長的摩托車,她心裏氣得要命,卻佯裝不在意,低著頭往一個方向走去。


    “劉槿花,你個笨蛋,連家的方向都分不清了。”


    “你家在左邊,怎麽往右走。”


    那些同學都在取笑她。


    槿花不理會他們,隻顧著往前走,她執拗,固執,背對著眾人,隻留下一個背影,看起來像是一隻無依無靠的小獸。


    街邊的叫賣聲響個不停,但她的內心空曠異常。


    葛雲雀猜不透馮麗為什麽信任自己,或許是那次去她家幫忙打掃衛生,讓她覺得這是一個還算可靠的人,又或許是實在是無人可以托付了。


    小楊這個大嘴巴,將那天槿花來找葛雲雀的事情,傳得到處都是,甚至還添油加醋,把事情宣傳得更加邪乎。導致葛雲雀一出門遇見人,都會被問上一通。


    “那姑娘真找到你了?”熱心的大娘問。


    葛雲雀尷尬一笑,隻說孩子沒人照顧可憐,不說其他的事情。


    還沒等走出多遠,又有村民主動過來搭話,葛雲雀趕緊找借口溜走了。別說是村民,就連樹夏科技公司的員工都聽說了此事。


    阮舒揚特意發消息來詢問事情緣由,“怎麽迴事,聽說你跟那個馮麗認識好久,她還把孩子托付給你照顧。”


    “沒那迴事兒,你別聽別人瞎說,就是我之前聽從組織安排去幫她家打掃過衛生,統共也沒見過幾麵,哪裏算得上認識。”葛雲雀連忙否認。


    阮舒揚道:“能幫忙的咱們就盡量幫,但要將孩子交給你專職照顧是不太現實的事情,你可別心軟什麽都不顧就答應了。”


    這點葛雲雀還是拎得清,她表示自己想明白了。


    “你們公司最近進展如何?”


    萊勒木他們家的頭羊戴上了樹夏的新產品,現在正在試驗當中。


    提到公司產品,阮舒揚十分得意,聲音聽起來就自信滿滿,“挺不錯的,頭羊帶領著羊群活動,它們的行動軌跡在軟件上全都清晰可見,還能通過固定的水源位置的攝像頭查看羊群情況。”


    “那就好,能替他們家省很多心。”總算是聽見一個好消息,葛雲雀稍露笑臉,親子活動計劃在一周後開展,具體的人員名單還沒有交到她手裏,她在群裏催促了一遍,準備挨個征收身份信息好辦理保險。


    為了保證每一場活動都順利開展,他們晴朗團隊承包的活動都會附帶上保險,雖然會增加費用,卻能夠為大家的安全提供一份保障。


    徐漫在工作群裏發了張打印出來的表格圖,特意圈出來一個名字,發語音道:“雲雀,你快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怎麽這個小孩的名字和馮麗她女兒的名字一模一樣!”


    不僅是她,就連八卦的小楊也跳了出來,“還真是一樣的,這個村子裏的名字重複率這麽高嗎?”


    “不能吧,不僅是名字,就連年紀也是一樣的,真是奇了怪。”葛雲雀覺得肯定是對接工作的工作人員弄錯了,不小心把劉槿花的名字打了進來,連忙和對方打電話進行溝通。


    “我就知道你們會覺得奇怪,名字沒弄錯,就是馮麗家的劉槿花,這個小姑娘被安插進來參加活動的,我們這個親子活動是公益性質,她想報名‘愛心媽媽’的項目,但之前不就截止了,為了她我們臨時加班審核資料,又多增加了一個名額,給她安排了一個陪伴一年的‘愛心媽媽’。”對方工作人員將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全都一一告知。


    葛雲雀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再一次重複道:“你說是她主動報名的?”


    “不可能吧,這麽一丁點大的孩子,怎麽可能會這麽快就走出陰影。”徐漫覺得這種可能性太小了,但事實就擺在自己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看樣子馮麗待她女兒一點兒不好,否則怎麽可能剛進去就急著換一個新媽媽。”‘愛心媽媽’項目的工作人員也都聽說過這件事,大家都對劉槿花充滿同情,能夠理解她的所作所為。


    掛斷電話,徐漫才一臉匪夷所思地稱奇,“現在小孩兒的心思可真難琢磨,前幾天還帶著親媽書信來找雲雀,見雲雀不上當,就找到其他人了。這……這……這可太厲害了。”


    “小女孩在學校裏受到很多人排擠,不少男同學帶頭欺負、嘲笑她,我那天從他們學校門前過,看到她一個人背著書包,被人用石頭砸,還是咱們村的婦女主任從旁邊經過,才幫她解圍。你們說,這些小孩也真是的,什麽都不懂,就知道欺負弱者。”小楊囉裏囉嗦地從旁邊經過。


    他就像個電子眼,成天到處瞎晃悠,哪家出點什麽事情他全都知道。


    “婦女主任,怪不得已經截止的項目還能臨時插個人進去。”徐漫恍然大悟,拍了拍葛雲雀的肩頭,“得虧你沒有插手,我覺得你的智商可玩不轉這個槿花,人家才八歲就知道有事兒找領導。”


    葛雲雀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她早就在見到劉槿花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個厲害角色,出身不好,懂得為自己尋找籌碼,隻要不做壞事,就不能被指責。


    閑話完畢,三人繼續處理工作,葛雲雀按照表格上的信息挨個登記購買保險服務,隻是在登記劉槿花的名字時,還是忍不住停頓下來。


    “對了,這幾天怎麽老是看不到你徒弟,他忙什麽呢,袁書記不是把他借到我們這裏來了嗎?”徐漫待解決的事情一堆,她在電腦前坐久了眼睛花,就想找個新人轉交些工作,但無奈找不到人。


    萊勒木雖然和葛雲雀同住一個屋簷下,但最近事情多,再加上葛雲雀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就沒有顧得上和他多交流,每天迴去後也隻是簡單問候一兩聲,她是覺得萊勒木神神秘秘的,就是不知道做了些什麽。


    對於他的缺勤,袁鬆書記都沒說什麽,她自然也不好開口。


    “估計在跟科技公司那邊對接一些工作吧。”葛雲雀找了個借口,想起好久沒去庫蘭家吃飯,便邀請徐漫下班後一塊兒去吃點好吃的。


    徐漫也想起一件事,“絲綢工坊的麥麥提敏大叔好像在招學徒,聽說入選條件嚴苛,好多年輕人去了被勸退。”


    “是麽,我看看。”葛雲雀點開屏蔽的阿布熱西提,這個小夥子的朋友圈果真發了關於他師父要招新學徒的事情,都是幾天前發的了,隻是她沒有刷到過。“耐得住性子,每天要工作十個小時,學徒期間壓一半工資,包吃住……”


    徐漫一邊敲鍵盤,一邊又習慣性嘮嗑,\"看起來咬咬牙還能接受是不,我可聽其他去工坊想當學徒的年輕人說,這老爺子一來就讓他們先學穿線,每一根絲線都要穿對應的針,我們上次去參觀的時候,我特意看過那些針,少說也有幾百根,一天穿下來眼睛都快廢了,哪裏還有心思學東西。\"


    學習織艾德萊斯綢,最費功夫的應該就是穿針和梭織了,想要成為學徒,先把最難啃的骨頭給啃了,後麵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


    葛雲雀明白麥麥提敏為什麽這麽做,就是覺得起點太難,可能真如徐漫所說,很少有人能夠堅持下來。特別是在旅遊經濟發展起來後,再去從事紡織行業,就和現在房地產崩盤了還貸款去炒房,無異於自尋死路。


    徐漫問她,“隔壁村的非遺傳承人被清退了,是不是你跟麥麥提敏大叔說的,我看他這架勢就是受了刺激,不然肯定還得繼續磨蹭,不願意再招收新人。”


    “是蘿珊告訴我的,不然我也不知道。”葛雲雀倒是很好奇隔壁村的那個非遺傳承人到底是怎麽被清退的,關鍵是這種事傳出去丟人,估摸著一般人也不知道。她和徐漫一對眼,就知道彼此在想些什麽,兩人同時招手,“小楊,你過來,姐問你點事。”


    辦公室最佳八卦選手小楊一溜煙過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年的補貼真不發了?後麵幾個月是懈怠了些,可前麵幾個月還是在認真宣傳非遺項目的啊。”徐漫道。


    小楊說:“把補貼按照月份拆分下來發放不就行了,你做了幾個月的事兒,就給你發幾個月的補助。不過你們也知道,他們這些非遺傳承人都不是靠國家給的這點補貼生活,全靠名聲好,出去賺外快才能賺大錢。這個傳承人不就是光顧著撈金,忘了自己的老本行,所以文旅那邊才決定把他傳承人稱號給撤了。”


    徐漫又問:“那撤了還能再申請吧?”


    “可以,等非遺傳承人再做出業績來,就還能繼續填報申請,甚至申請國家級的認定都行,一點兒不影響。”葛雲雀幫著他說,她之前倒是研究過這個,想著為阿勒屯的手工業申請非遺項目。


    說著話,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小楊厚著臉皮也跟著收拾東西,一塊兒去庫蘭家吃晚飯。


    “搞什麽,姐妹聚餐,你跟著去做什麽。”徐漫故意不答應,實則飛快關電腦,把水杯和手機揣包裏。


    小楊故作嬌俏,“隻要你們不嫌棄,我也可以成為你們的姐妹。”


    “嘔。”徐漫誇張地表情。


    “哎呀,我那天路過庫蘭家的店,看見他們換了個一幅至少有半人高的刺繡圖案,那圖案有典故,他們肯定不知道,你們要不拉著我一塊兒去,肯定也不知道。”


    看著小楊為了蹭口吃的,不惜使出一切手段,葛雲雀忙答應了。


    自從接了“小飯桌”後,西琳母親的故夢餐館就忙得不行,她這店鋪算是官方認定的推薦飯館,價錢便宜、菜量又多,是前來遊玩的客人們的最佳選擇。


    庫蘭本來是合夥人,在故夢餐館幫廚,後來遊客太多,地方坐不下,就放了些人到他們自己的早餐店,再加上她的腿傷徹底好了,就沒推辭。


    把早餐店重新收拾了一邊,增加了好幾張桌子,不僅是買早餐,還賣其餘兩餐,所以她和巴爾塔成天都在忙著去購買食材、打掃衛生、備菜、出餐。


    一桌客人剛走,還沒來得及收拾桌麵的餐盤,就有新的客人坐下,巴爾塔頗有眼力見地過去打掃。


    “老板,你們這牆上掛的刺繡真好看,我在網站上加過購物車,沒想到被你們先買走了。”這名女客人穿著重工刺繡的長裙,手腕上還帶著刺繡手鏈。


    巴爾塔不好意思地說道:“不是在網站上買的,就是找村裏人幫忙做的。”


    女客人有些吃驚,再看了下牆麵上的刺繡圖案,和她加購過的那幅作品簡直是一個模板刻出來的,她不敢相信地用手機再去查看,發現就躺在購物車裏,沒有被人買走。


    這幅刺繡作品的幅長七十厘米,花費不少功夫才能夠繡出來,因此價格標注得極高,她手裏暫時沒有那麽寬裕,就想著等攢攢錢再去購買,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翻版。


    她看巴爾塔像是個老實人,便委婉提醒:“老板,你們這個刺繡不是原創的,掛在這兒恐怕不太好。”


    這裏人來人往,再加上是官方認定的餐飲地點,難保不會被人拍攝到網上,萬一被原創者發現了,恐怕到時候會被告上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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