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月色,鐵山三人慢慢騰騰的往村裏走去,鐵成抱怨似的說:“哎呦,我的腿疼死了!三哥,明天咱別蹲馬步了,行不?”


    “不行,今天就你蹲的時間短,明天接著蹲”鐵山說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不瞞你說,我的腿也疼啊!”


    “我爸爸說過剛開始誰練都會疼,過幾天就好了。”二貴說道。他曾在爸爸監督下蹲過馬步,所以蹲的時間最長,也沒有像鐵山、鐵成倆人那麽的疲憊和疼痛。三個人說著話兒,很快來到村口。


    二貴的爸爸陳風此時站在村口等著兒子,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拉的很長。二貴看見了,就跑過去喊了聲:“爸”便不知說啥好啦。


    “姨夫,您還沒睡呐?”鐵山趕忙上前解釋:“我們仨在樹林裏玩了會兒,迴來晚了。”


    鐵山這孩子就是會說話,每次見麵都您啊您的,聽著就讓人心裏舒服。二貴爸爸本想嚴厲地教訓兒子幾句,此刻心裏的火氣不由降下了許多:“都迴家吧,以後早點兒迴來。”


    “哎”鐵山他們答應著,就各自向家中跑去。


    陳風是個中等身材,腰身粗壯有力,平時不苟言笑的漢子。他望著跑在前麵的三個孩子,看著他們跑動的姿態,心中暗道:“這幾個小崽子,還挺有意思呢?”近些日子,他發現女兒三嬌的嘴裏不時地叨叨咕咕,有時還和二貴一起拿著木棍在地上畫著什麽,他曾悄悄地過去看過,原來兒子、女兒在地上練習寫字呢。那一瞬間,他的心像被針猛刺了一下,很疼、很疼!他知道孩子練習寫字一定是寶加的三兒子鐵山教的,因為村裏隻有他一個孩子在念私塾。他覺得做為孩子的爸爸,自己很是無用——他無力把自己的孩子送進私塾讀書,對兒女的虧欠讓他覺得心痛。


    他們是在他爺爺那時由河北來到劉家溝的,在村子裏屬於外來戶。小時候,陳風聽爺爺講,他們陳家在老家也是個大戶人家兒,祖上也曾出過不小的官吏;隻是他們這一支一直以務農為生,在家族中受到排擠,日子過的不是那麽好。在遇到連續兩年的大旱後,賭氣的爺爺沒有向家族裏的親友求助,變賣了不多的家產,領著奶奶和年幼的爸爸、姑姑離開老家來到劉家溝。經過爺爺和爸爸兩代人的努力,尤其是在他娶了劉姓女子為妻後,生活已漸漸有了起色。可爺爺和奶奶早已過世,爸爸媽媽也因過度操勞於前幾年先後離他而去。他如今雖然不用為吃不上飯、穿不上衣發愁啦,可在送孩子進私塾讀書一事上,他心裏還是感覺到深深的無力。他的內心深處是非常渴望把兒子送去私塾讀書的——這也是逝去的爺爺和爸爸的願望。他當然希望兒子長大後能成為識文識字的文化人,為他家光宗耀祖。。。。。。他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兒,小時候還和爺爺學習過太極功夫,雖然不是什麽頂尖高手,但麵對三、五名壯漢取得完勝,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可在眼前的現實麵前,他空有一身的力氣卻一點兒也使不上,他感覺非常的憋悶,心中很是痛苦!


    他站在村口已經有一會兒啦,孩子們的對話也聽見了,對兒子和鐵山、鐵成兄弟倆在一起練功,心裏雖然還有著一絲絲的芥蒂,此刻也釋然了許多。鐵山能教自己的兒女識字背書,他還能阻止兒子教鐵山兄弟倆學功夫嗎?他難道還不如孩子們大度嗎?一個好漢三個幫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他覺得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默默地支持孩子們學好、學會功夫。此時看著前邊漸漸跑遠的三個孩子,他那鬱結的心情也舒暢了很多。他抬頭望著那幹淨得無一絲雲彩的夜空——那長長的銀河橫亙在天際,銀河兩岸那無數的星星眨動著亮晶晶的眼睛,在夜空中俯看著他;又大又圓的月亮灑下來的光輝,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似的。。。。。。他不由的在心中感慨道:“今晚的月色真好!月光白的瘮人啊。”


    陳風走進家門,給驢槽子裏添夠草料,進屋脫衣鑽進被窩兒。良久,他伸手捅了捅同樣沒有睡著的媳婦:“喂,和你商量個事兒?”


    “啥事兒?”媳婦迷迷糊糊地問。


    “我想把地裏的活兒幹完了,到冬天時去南票下井背煤。”陳風迴答。


    “什麽、什麽?你說你想下井背煤去?”媳婦一下子清醒過來,她爬起身,頭部傾在了丈夫的臉上:“不行,絕對不行。”


    陳風伸手摟過媳婦:“你小聲點兒,別把孩子吵醒了。”他能感覺到媳婦的擔心,他輕輕地拍著媳婦的肩膀:“我想讓二貴去私塾讀書——你沒發現二貴和三嬌這幾天在偷偷地背書,還在地上練習寫字嗎?這一定是寶加的三兒子鐵山教的,咱村裏就他一個孩子在念私塾”。他伸出一隻手撫摸著媳婦的肚子,繼續說:“這個還不知是男是女?要是男孩,長大了娶媳婦、置地都是要錢的,趁現在年輕、有力氣,我想多掙點兒。”他和媳婦生有四個孩子,上邊大貴和二貴哥倆,下邊三嬌、四嬌兩個姑娘。現在媳婦的肚子又鼓了起來,他們的第五個孩子也將在幾個月之後降生。


    “不行,我家不是有個親戚在北票嗎,他家男人就是死在了井下。聽說屍首從井下抬上來時,身上和臉上都變了形,已認不出來了,哎呀,可瘮人的,聽著都害怕。”她本就抱著男人胳膊的手一下子加了力,好像男人馬上就要在眼前消失似的,她得緊緊抓著:“不行。咱家的事兒都依你,就下井背煤這事兒,說啥我也不讓你去。”


    陳風從媳婦的話裏感受到濃濃的關心和決然的態度。當然啦,他堅持要去,媳婦也是攔不住的;不過,讓媳婦為他每天擔驚受怕,也不是他願意看到的。他沒下過井,可他聽別人講過井下的危險,知道下井背煤的風險——那是在拿生命去換錢。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好吧,不去。”他把胳膊從媳婦的手裏拽出來,伸手拍拍媳婦的臉,輕聲說道:“放心睡覺吧。”


    這一夜,陳風失眠了,好多好多的往事不停的在他腦海裏閃現。。。。。。迷迷糊糊中,爺爺去世時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他依稀覺得爺爺的神情充滿著對命運的不甘和對兒孫殷殷的期望。。。。。。睡夢中他還夢見了過早去世的爸爸、媽媽,他們彷佛就站在炕沿前默默地注視著他,他從爸爸、媽媽的神情中,讀出的是對人世的無限留戀和對世事的無奈。。。。。。


    每天早晨早飯之前的一段時間,陳風都會和兩個兒子一起活動一下手腳、打一會兒拳、或是指點一下兒子練功。今早,他把兩個女兒叫過去:“三嬌、四嬌,你倆願意練功嗎?”


    “願意,”三嬌高興的抓著還不明白事兒的妹妹的小手,趕緊替妹妹說:“我倆都願意。”


    “好,爸爸教你們”他並不是迂腐的人。當初媳婦在給女兒三嬌裹腳時,他看見孩子疼的直哭,就堅決製止了媳婦再給女兒裹腳。現在女兒願意習武練功,他心裏很是高興,也會像教兒子一樣去教女兒的。至於女兒能學到什麽時候、練到什麽程度,他不會有過高的期待,也不會去嚴厲地要求她們練得怎麽怎麽樣。他隻希望女兒通過練功習武,能起到強身健體,長大了遇見壞人時能夠自保就行。


    陳風蹲在女兒麵前:“先從壓腿練起,剛開始腿肚子會疼”他捏著三嬌的小腿肚兒問:“怕不怕?”


    “不怕,我才不怕呢。”三嬌剛說完,四嬌就抓著陳風的衣袖:“爸爸、爸爸,我也不怕。”


    陳風伸手摟過小女兒,連說:“好好好,”三個好字。聞著女兒尚有奶味的小臉,他的心田像似蕩過一縷濕潤的春風,無比的舒暢。他抱著小女兒站起身來向大貴喊道:“大貴,帶三嬌去壓腿。”


    “爸爸,我也下去壓腿。”四嬌在他的懷裏喊著,一雙小手使勁地舞動著,想從他的懷裏掙脫下地。他本想哄女兒過兩年長大些再練,可想想四嬌才幾歲呀?不可能明白他的意思的,算啦,隨她去吧。他放下四嬌,看著女兒邁動著小腿跑到姐姐的身邊,笨拙的模仿著姐姐的樣子,就笑了起來,心中溢滿甜蜜。


    吃過早飯,二貴和三嬌去放羊,陳風要帶著大貴去割高梁。他家裏養了七、八隻羊,以前都是由大貴和二貴哥倆放羊割草,現今大貴十二歲了,也能幫他幹些地裏的活兒啦,放羊的活計也就交給了二貴。


    他喊住就快走出院門的二貴,叮囑道:“照顧好妹妹,爸知道你喜歡和鐵山在一起玩兒,爸不反對,鐵山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向鐵山學。”他隻能這樣叮囑兒子。


    看著二貴點頭答應後和女兒走出院門,他也和大貴帶上鐮刀,牽上毛驢出門向自家田地走去。路上不時的和遇見的人打著招唿,互相問候著今年的收成。


    “二叔,我看你家那片高梁長勢挺好的,收成一定不錯吧?”對方是個和他年齡相仿的漢子,按輩份他得叫對方二叔。在村裏,家與家之間都有著或遠或近的親緣關係,陳風是後來戶,一般情況下就隨媳婦家的輩份稱唿對方。


    “還行吧。就咱這破山坡地,能有今年這樣的收成也算燒高香啦。”二叔性格直爽,說話也是甕聲甕氣,他問陳風:“你家的高梁長的咋樣?”


    “我家那塊地,還不如你家呢!長勢也比你家差一些。”他嘴上謙虛地說,實際上他家那塊地的土質確實沒有二叔家的土質好,長勢卻差不了多少。他清楚,那是他比別人付出的汗水更多。


    “不能吧——咱村裏誰不說你勤快能幹?蒔弄莊稼也是好手,我就佩服你這樣的人!”二叔說著衝他伸出大拇指,話語中透著真誠。


    “佩服啥呀?咱就是幹活的命。”陳風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很是受用。倆人一路邊走邊聊,分開後向自家的田地走去。


    時節雖然已是秋天,可正午的驕陽照射下來,還是讓人感受到了秋老虎的威力。陳風和大貴爺倆上衣隻是一件單薄的褂子,而且敞著懷兒,汗水還是不停地從臉上、胸前淌下來。爺倆的身後是長長的一溜兒割倒的高粱秸,整齊地碼放在田壟上。


    “這鬼天氣,大秋頭兒子啦,還是這麽熱。”陳風自語著放下鐮刀,撿起一旁的毛巾,擦著臉上、脖子上的漢水。然後抓起地上的水葫蘆,晃了晃,發現水不多了,就喝了一小口潤潤嗓子。


    “大貴,”他把毛巾遞給兒子:“你歇一會兒往家送一趟,吃完飯迴來時多帶些水。”


    “嗯,”大貴答應著,伸手接過毛巾擦著臉上的汗水。他今年雖然隻有十二歲,話很少,甚至有些木訥,但已經能幫助爸爸幹很多活計啦。


    陳風把正在地邊吃草的毛驢牽過來,和大貴抬起驢馱子放在驢背上,然後把捆好的高梁秸,一邊一捆平衡地碼放在馱子上,最後用手指粗的麻繩勒緊係實。在做完這一切後,他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他又叮囑大貴:“別著急,到家和你媽慢點兒卸,迴來時千萬不要騎驢,知道不。”他怕毛驢受到驚嚇尥起蹶子來,摔到兒子。


    “知道了,”大貴牽著驢的韁繩,趕著驢走了。


    陳風看著兒子走遠了,轉迴身看了看未割的高梁,彎腰撿起了鐮刀。這片高梁,他準備在兩天之內收割完並運迴家去,現在割倒下的還不到一半兒,看來,他得要抓緊了。他往手心裏吐了口唾沫,握緊鐮刀,彎下身子,嚓嚓嚓地揮動鐮刀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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