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事,第一個遭人懷疑的就是蕭家。不過左查右查,蕭世子自受傷迴京就很少出門,畢竟傷的的確很重。除了在前些日子迎接後到滇陽的世子妃,基本上就一直在府中喝苦藥,少有的幾次出門也都是陪著世子妃一起,在集市閣樓給世子妃買了些綢緞衣服胭脂水粉,姚春風暴斃當日二人還在柳青山踏春了半日,到黃昏才迴,明麵上看是於此事沒有一點關係。


    蕭皖就更不用說了,一病不起,據說今日還沒傳來消息,那同她動手的白衣宮女在院子裏熬了連著七日的濃藥了,整個鳳儀宮都是苦味,甚至缺了什麽藥材,她還招唿唐鈺去太醫院幫她尋,一點要隱藏的意思都沒有,這般赤誠的態度搞得唐鈺都不知該怎麽跟嬴畟稟報。


    蕭家真是一點腥味都沒沾上。


    該查的都已經查個底朝天了,嬴畟雖然昏迷著但霍薪的命令就未必比他差,事發當時早就把能查的不能查的硬查了個遍,除了覺得下手之人是南疆邪蠱,其餘的真拿不出什麽有力的靠譜的證據。


    “若是姚家當真是被人陷害,那麽不如將計就計,讓太後那一脈肮髒苟合之輩好好痛一痛。”嬴畟吩咐著,“這些年對那些醃臢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直沒有機會肅清,本想再等等安穩一網打盡,現在那人把機會直直的逼在朕麵前再不敢抓便是懦弱了,他敢動手,朕就幹接盤,把那些朝堂裏不忠於朝廷的冗官全盤拔起,一個一個的都給朕全部肅清,做就做的幹淨。”


    “可皇上,姚家還在要姚二的死因,不查清楚,恐怕不會罷休。”


    “查,如何不查?麵子上給朕繼續仔仔細細的盤查細枝末節全部不許放過,查到一點就公示一點,做成告文鋪張下去,我看看他們如何撲騰。”嬴畟冷笑,“姚家那個長子朕記得是個安分的聰明人,把他提上來補餘下的空子,姚家沒法不滿什麽。”


    “是,臣即刻著人去辦。”


    嬴畟拿起麵前明黃雕花的茶盞潤了潤喉,溫潤的茶湯劃過喉嚨讓躁動的氣息平穩了幾分,把揮不去燥熱衝淡了幾分。今夜大雪簌簌,微微側頭瞧著緊閉的窗,擋得住寒風卻攔不住冬雪的氣息,如今夜靜了,皇帝居所更是無人敢喧嘩,靜靜聽還能聽見鵝毛落地的聲音。


    門叩響,喚進後輕輕開了,宮女端著一托盤走進,一手托穩一手關門,隻站在門口不敢入內,等著霍薪來接。


    皇帝身側不喜歡人多,平時隻有霍薪貼身伺候著,所有宮女太監都不許近身。


    霍薪接過托盤迴到案邊,將內裏的盞子輕輕擱在桌上,後再將托盤還給宮女。


    “你先下去吧。”他吩咐。


    宮女行禮告退,關好宮門,霍薪查了遍盞子內的湯藥,銀針入內並無不妥,這才轉身準備把藥端過去。


    “等等,”嬴畟不等他邁步就叫住了他,“將窗開些。”


    “皇上,您才剛醒,小心受寒。”霍薪勸著。


    “朕有數,今夜雪大,飄灑灑定是自在,初十弦月孤傲,美景豈能辜負。”嬴畟說著。


    霍薪沒再開口,走到窗前將窗支半開,看得見雪月少吹得風霜。


    “當真是美景融融。”嬴畟瞧著雪景歎著,天子的裝橫雖然是最佳的,如今哪怕隻開半窗卻也是窗中作畫,美不勝收。


    嬴畟接過霍薪遞來的盞子,把裏邊的玉匙扔迴了托盤裏,直接一飲而盡,把苦澀盡數吞下。


    良藥苦口,苦的人皺眉發澀。饒是喝了再多年也終究習慣不了。


    嬴畟狠咽了幾口唾沫,堪堪將口中濃澀咽了下去,在一開口,聲音都有一些沙啞。


    “她還沒醒?”


    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霍薪與嬴畟自小一起長大,又一直跟在嬴畟身邊,一聽倒是反應過來了。


    “今兒晌午還沒消息,現在如何還未有稟報。”


    嬴畟聽了,隻是不言語的微微點了點頭,眼裏情緒複雜,對於這樣一個人,她那日意料之外的出手相助,到底是給他留下了些其餘的情緒。


    複雜的。


    他想不出她的企圖。


    三年相互不聞不問,三年屈居後宮毫無動靜,入宮後的第一次嶄露鋒芒居然是因為護他。


    如何解釋?目的為何?


    殺之?不明目的不明心緒的人,若無十足把握能降服,那麽便快刀斬亂麻,殺她個措手不及。可如此行事,豈非是忘恩負義之人?


    招於麾下?


    蕭皖為人他不清楚,卻也有所耳聞。甲胄加身能屠人瘋子能為什麽披帛著裳,為人臣服。如此道理,事畢後更加思索不清。是為豺狼,是為虎豹,理不盡繞不清,如何能讓人安心用之。


    嬴畟有些束手無策的感受,過往,於臣鞭策於奸暴政,到底將軍出身,虛與委蛇終究厭煩,殺的果斷賞的分明,從沒有這樣的人讓他覺得殺難,不殺也難。


    “於情於理,宮宴她幫了朕大忙,朕該去瞧瞧她。”聽著迴稟密信,蕭皖昏迷五日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好像今兒不去明兒就難再有機會,倒真駭人。


    “皇後娘娘動手利落,是個內力深厚的,皇上不必擔心,可能也是障眼法。”霍薪看著大雪紛飛的,聽皇上這意思是現在就要去看,這又是抽什麽風了,雪夜難行風霜未盡,這個時辰探什麽病。


    “朕知道。”嬴畟說,“但...朕還記得那個雪夜......”


    嬴畟生母薨逝是在大雪子夜,鵝毛大雪淹沒了門檻,彼時嬴畟才剛剛入軍營一年,天賦異稟第一場就是以少勝多的奇勝,終於出了些許名聲,班師迴朝連慶宴都沒參與,披著一身還殘留血跡的輕甲飛一般的跑迴了宮裏。隻想快快見母親一麵,此番出人頭地,母親應該能認可他。


    見著的卻是毫無聲息的屍體。


    姝昭儀歿了。


    身子還有餘溫,他隻來晚了半刻。


    母親連隻言片語都沒給他留下,身邊的書信衣物全在炭盆裏化成灰燼,除了皇帝賞的物件,其餘的全部同她一齊離開了。她像深恨皇帝一樣恨著他,恨著這個流著皇帝血脈的兒子。


    抱著她溫熱的屍骨,大概嬴畟這輩子都無法對雪夜釋懷,逃不脫掙不斷,揮之不去的鬱鬱一生。


    如何忘卻?刻骨銘心。


    “朕去看看她。”思緒亂亂不得排解,嬴畟拿起一旁的大氅披上,攏攏衣衫就往外走。


    霍薪知此時攔不住他,就趕忙拿了紙傘跟隨其後,“皇上,臣陪您去。”


    “不必了。”嬴畟拿過他手上的紙傘自己撐起,一步踏入了冰天雪地,“朕獨自去,你留著等唐奕的消息。”


    “皇上....”


    “別跟著我。”嬴畟迴頭看了他一眼,用手用力點了他一下,隨後轉身朝寒風深處走去。


    霍薪瞧著嬴畟走遠了些,對側邊招招手,一瞬身側便多了一人。


    “大人,要跟上嗎?”


    “你且找兩個輕功利索的遠遠跟著,未出大事不要現身,切記,千萬別讓皇上發現了。”霍薪吩咐著,“一旦出了什麽事,速速稟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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