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比之從前暖和了很多,至少,沒有上次那般似無人居住般的冷清。地龍燒的還算旺,中央也擺著一個炭盆,不過顯然是沒人勤換,已經快要熄了。


    嬴畟進來時,蕭皖已經坐在了桌案旁邊,案上擺著一盤糕點,不是宮中的樣式,他沒見過。蕭皖拿過一邊的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已經冷掉的茶水,她也不嫌棄,直接仰頭飲了一杯。


    嬴畟走到她邊上落座,看著她動作流暢,絲毫不像瞎子。可眼睛又的確無神,白翳覆蓋著,一如那天宮牆雪夜一樣。


    忽然屏住氣息,用內力斂神,悄悄伸出一隻手,在她麵前掃了兩下。然後,飛快地收迴了手,看著蕭皖的反應。


    她沒有察覺,仍然倒滿了一杯冷茶,拿起來,要再喝一杯。


    “等下。”


    嬴畟攔住了她手臂,止住了她動作。茶水倒的很滿,這麽一頓,灑出來一些到了她手背上,順著骨骼的方向往下流淌,滴在了桌案的紅木上。


    “等著新茶泡好再喝。”


    他伸手,把她手中的茶杯奪了下來,放在了一邊。


    “皇上還賴在我這不走,是要幹什麽。”蕭皖有些不耐煩,但語氣聽上去,不像是真發火了。


    “敘敘舊。”嬴畟說道。


    “敘舊?”蕭皖笑出聲來,閉上了雙眼,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敲著桌案。笑聲過後,聲音更輕了一些,“你我之間,有什麽舊好敘的。”


    嬴畟看著她這副樣子,忽然慶幸自己今日來了這麽一趟。看得見她虛弱的樣子,看得見她算是柔情的一麵,也看得見,她現在,強撐著,不讓自己看出異常的樣子。


    她此時並不強硬,若是平時,這人根本不可能留著自己就這麽坐在她麵前對談。早就在她入宮的時候就提著劍衝上來把人扔出去了。


    就像第一次湖邊會麵一般。


    自己運氣很不錯,一次宮牆,一次現在。碰上的都是虛弱的,帶著幾分軟弱的蕭皖,能讓人陪在身邊的蕭皖。


    “自然有,朕與你,早在十年前就認識了吧。”嬴畟說著,蕭皖挑了一下眉。


    她有些意外,意外他會提起這事。畢竟對於皇帝來說,這可是他這一生少見的做過的幾件糗事。


    “那時候的你比起現在,更讓我討厭。”他說的帶著幾分感慨,甚至歎了口氣。


    蕭皖沒說話,指尖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猩紅的指甲規律的發出噠噠噠的響聲。她還是閉著眼,好像睡著了一般,唿吸很平穩。嬴畟見她不理,也不在乎,繼續說著。


    “可知是為什麽嗎?”他問她。


    他自問自答著,沒等蕭皖接他的話茬。


    “因為你有爹娘。”


    “你天賦奇佳,勝過我,我的確難堪,輸給一個比自己小的姑娘確實讓我顏麵掃地;但真讓我厭煩上你的,是因為你與鎮北王玩鬧。”


    “好刺眼。”


    嬴畟自顧自的說著,忽然拿起茶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的確讓我嫉妒,從前是,現在也是。小時候總想著有一天若是能勝過你定要你好看,我如今是九五至尊,拿你還是毫無辦法。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根本用不著我再多做什麽手段了,你好像快死了。”


    “你說我短命,其實,你才是最需要害怕的那個。”


    嬴畟緩緩說完,看著蕭皖仍然不理睬自己,拿起了她那杯灑的還剩一半的茶水,淋在了她叩著桌案的那隻手上。


    右手被淋濕,蕭皖仍是不理睬。可門口傳來了聲響,她緩緩睜開了眼睛,休息片刻,白翳好像少了一點,她能看見模糊的影子。


    沒看嬴畟,直接看向了門口。來人端著一壺熱茶,托盤上還帶著一套新的茶盞,那人手很穩當,瓷器沒發出一點聲響。


    嬴畟也迴頭看向來人,不是剛剛那個小宮女,是宮宴上跟在蕭皖身邊的那個女官。


    “主子。”禾玔快步走到蕭皖身邊,看著蕭皖虛弱的模樣,直接略過了嬴畟,朝她這邊趕來,放下茶盞彎腰檢查她的情況。


    “無礙,不必緊張。”蕭皖放下了撐著額頭的那隻手,右手卻沒動。禾玔低頭看著蕭皖濕淋淋的手,掏出帕子來給她擦拭。


    “霜卉在烹藥,很快就好了。”禾玔將她手上的水擦幹,感受到她愈發冰涼的皮膚,心中有些緊張。


    嬴畟看著紛紛忽視自己的主仆在心中嘖嘖嘴,伸手拿著新上來茶壺,拿起一隻茶斟了一杯。


    擱在桌上,往前推推,推到了蕭皖麵前。


    禾玔這才看向嬴畟,隻是朝著他微微俯身點了點頭,並未行大禮。


    “見過皇上。”


    “嗯。”嬴畟沒計較。他看著蕭皖拿起她剛剛倒好的那杯茶擱在麵前吹了一口氣,將上麵的白霧吹散了一些,而後,輕輕飲了一口。


    “皇上,請用茶。”禾玔也替嬴畟倒了一盞,手未碰茶盞,推著托盤把整套茶具往前送了一送。


    嬴畟見如此也是一挑眉,看著禾玔如此謹慎,心裏也是有幾分詫異。他拿起那茶盞,水溫正好,不會太燙也不會溫涼,茶香泡的好,隻湊近了就能聞見香氣。


    茶也不是尋常貨色,至少,不是宮裏供的品相。應當是蕭皖自己人從外帶進來的。


    “此茶醇厚,是為上品。”嬴畟稱讚的開口。


    “迴皇上,此茶為西嶺郊外的一家茶戶所製,經年少量,並不外售。皇上喜歡,臣下命人裝好,求唐鈺大人轉交。”禾玔未像蕭皖那般直接無視嬴畟,開口與他對答。


    而她沒想到,隻剛說唐鈺,唐鈺就在外稟報了。


    “稟皇上,薑院正到了。”


    這一聲過後,宮門就被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禾玔一聽院正二字便暗叫不好,轉頭看著還在飲茶絲毫不慌亂的蕭皖,再看早就跑開的慧兒。身邊一時之間沒有能用的人,沒人能去把霜卉喊過來。


    “參見皇上。”


    薑介來到內堂,對著嬴畟行禮。嬴畟沒做什麽虛禮,隻讓他快起。


    “你來瞧瞧皇後是什麽病症。”


    “主子。”禾玔低聲對著蕭皖提醒,可蕭皖好像沒有拒絕的意思,隻等著薑介來到桌案前,緩緩抬頭,看了他一眼。


    “微臣先替娘娘把脈。”他態度恭敬,等著蕭皖伸出手腕。


    禾玔隻覺得騎虎難下,蕭皖沒動,薑介也就一直恭敬的等著,嬴畟也不著急,並不開口催促。仿佛今日這病不好好診診,這事就完不了了一般。毫無辦法,她隻能硬著頭皮,用著內力,喊了一聲霜卉。


    “霜卉!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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