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提著行李走下巴士,隨著前頭的人流走向車站出口。


    周方打量四周,驕陽斜掛,熱氣蒸騰,不遠處的候車月台上,仍可見到許多礦工正排著歪歪斜斜的隊伍,等著坐車前往碧丘。


    這處車站雖然隻為礦區員工服務,許多設施也已明顯老舊,但在規模上則絲毫不比碧丘的車站差上多少。


    剛走出車站,周方頓時有些發懵。


    這片礦區遠比他想象的要龐大得多,光是眼前就有幾條瀝青道路分別通往不同的方向,建築沿著遠處的山坡連綿起伏,看著就跟座山中小鎮沒有兩樣。


    周方趕緊拉住向經過身邊的礦工問路。


    那礦工看著三十左右,留了滿臉的絡腮胡,一聽周方今日剛入職,便熱心腸地領著他一路直到辦公區,然後才樂嗬嗬地自行離去。


    看著那礦工遠去的背影,周方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上許多。


    人事處就位於行政大樓的3層,走出樓梯口往左一拐,抬眼就能見到藍底白字的招牌掛在牆上。


    負責接待的中年女職員聽到周方的來意,臉上浮現疑惑之色。


    她迴頭朝身後一個低頭看書的男職員大聲問道:“欸,小張,今天有辦理報到的新進人員嗎?”


    被喚作小張的男職員抬起頭,皺眉想了想,然後突然叫了一聲,從位子裏跳了起來,急忙走到近前,先對著周方微微一笑,接著低聲朝女職員說道:


    “前天王主任才遞來的資料,安排今天入職的新員工。”


    女職員哦了一聲,看向周方的神情立刻變得柔和不少,親切問道:“周小哥是去哪個辦公室入職啊?”


    周方眨眨眼,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個辦公室。


    那位小張見狀解釋道:


    “周小哥不進辦公室,都安排好了,他要到f10區下礦,就是原來朱帶福那一班。”


    女職員臉上再現疑惑,嘀咕道:


    “下礦?這礦區裏都好幾年沒有招正編的礦工了,確定沒有弄錯嗎?”


    “哎,這是王主任的安排,你管那麽多幹嘛,隻管辦好手續就是了。”


    周方自然不知道那個王主任是誰,但卻聽出女職員話裏的意思有些不對,插嘴道:


    “大姐,不招正編的礦工,那麽現在招的都是什麽樣的工人?”


    女職員理所當然地說道:


    “那還能是什麽,不都是經過勞務中介公司介紹來的工人嗎?像你這樣正編的新進礦工,我都好幾年沒見過了。真是稀奇。”


    “這兩種工人差別很大嗎?”


    女職員與小張對視一眼,然後露出奇怪的微笑,避重就輕道:


    “難免會有一些差別,不過都是礦下做事的,以後你自然會知道了。”


    周方用膝蓋想也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雖然沒必要在這裏與人糾纏不休,但不妨礙他在心裏把劉蝶給臭罵一頓。


    這女人做事也太不靠譜,偏偏給他安排了這麽個招搖的身份,也不知是否存心讓他沒法順利做事。


    明明是來暗地裏注意別人的,如今反倒先引起別人的注意了。


    他敢肯定,到了明天,這棟樓裏起碼有一半人會聽說這件事情。


    哎呀,有個叫做周方的正編礦工入職了,還是那個王主任給安排的。


    周方暗歎一聲出師不利,好不容易才應付了兩名職員的旁敲側擊,辦理完入職手續,領著工牌與一本員工手冊離開行政大樓。


    …………


    周方推開房門,混雜著汗臭味的微風立即撲麵而來。


    窗外的陽光耀眼,不到30平米的屋子被照的敞亮,牆上的綠色掛扇嗡嗡旋轉,房間另一頭則擺了張鏽跡斑斑的雙層鐵床。


    此刻,鐵床的下鋪正有個年輕男人在唿唿大睡,赤膊的上身顯露這人結實粗壯的體格。


    周方抬手將行李袋往上鋪一放,然後就在屋裏唯一的那張小桌邊坐下。


    周方背靠著牆壁,翹起左腿,默默望著窗外隨風搖擺的樹葉發呆。


    看來他會和朱帶福的那幫手下一塊做事,這不用想都知道是劉蝶的刻意安排,就是不知道那兩個職員口中的王主任又是何方神聖,與情報署之間又是什麽關係。


    劉蝶給自己三個月的時間,既要查清楚朱帶福失蹤的真相,還得監視實驗室裏那些人員的行止。


    憑他一介普通礦工的身份,該如何完成這兩項任務,周方想想都覺得頭大。


    朱帶福的事情倒還好說,起碼還知道如何著手。


    那實驗室的事情周方如今依舊毫無頭緒。


    這麽大一片礦區,要是礦坑與實驗室之間距離很遠,那他恐怕就隻能兩眼一抹黑了。


    這時有人突然說道:“欸,兄弟,你是不是走錯房間啦?”


    周方立刻收拾心緒,轉頭看向說話那人。


    原來,睡在下鋪的年輕礦工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此刻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半睜著眼打量周方。


    周方問候道:


    “兄弟你好,我叫周方,是今天剛報到入職的工人。他們安排我和你一間房,多多指教!”


    年輕礦工愣了一下,狐疑道:


    “有這迴事?怎麽沒人通知我?樓下金大爺也沒跟我提過呀!”


    周方哪裏知道為什麽沒人通知他,隻能聳聳肩表示自己並不清楚。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站在床邊朝舍友伸出右手。那舍友一怔,好一會兒才會意過來,有些尷尬地伸出手與周方用力握了兩下。


    鬆開手後,舍友揚起眉毛道:


    “你這兄弟有意思啊,我這輩子還沒跟人這麽握過手嘞。我叫賀平安,叫我小賀就行啦。”


    周方聽了這名字覺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在哪裏聽過。他坐迴原來的椅子,笑道:


    “那你也可以叫我小周。”


    賀平安嘀咕了兩聲,突然瞪著眼大聲道:“你是周方!樂開花家的周方!”


    周方眨眨眼,對著賀平安點點頭。


    賀平安神情變得有些激動,爬下床後,踩著拖鞋走到桌邊,拉開另外一張椅子,邊坐下邊笑道:


    “我媽叫曹舒萍,在路口開了家小超市,想起來沒?”


    這下輪到周方有些目瞪口呆了,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上曹舒萍的兒子。


    他這才記起,的確曾經聽說曹舒萍的兒子前兩年也進了礦區當工人的事情。


    雖然兩人自小沒什麽交情,但畢竟還是同一條街長大的,無形間還是讓人倍感親切,感覺一下就拉近了不少距離。


    閑聊幾句棚戶區的家常後,賀平安倒是主動提起來前陣子在醫院昏迷不醒的張得勝來。


    “那張大叔也算是了不起,我自問是做不到他那樣無怨無悔了。”


    周方聽出賀平安語氣裏並無任何避諱的意思,猜測張得勝應該是從昏迷中醒來了。


    那時雖然因為吳冰的囑咐去過一趟醫院,但從那之後,周方就再沒留意過張得勝的情況。


    周方問道:“張大叔已經出院了嗎?”


    “出院了,前兩天才迴來上工的。我媽還讓我幫忙注意他的身體狀況。嘿,這麽多年了,也算他熬出頭了。”


    “看來小賀你跟張大叔關係不錯。”


    賀平安擺擺手笑道:“嘿,這算什麽,我跟周大叔關係也挺好的啊!”


    這話一出,周方倒是有些尷尬。


    不過他能看出,賀平安說這話時的確沒其他意思,估計就是個沒心沒肺的性格。


    此時賀平安滿臉自在,話鋒一轉道:“我說小周,你被分到哪班了?”


    周方迴答自己要去朱帶福原來那班做事。


    賀平安摸摸下巴道:


    “那就是10區的早班了,我是9區的午班,日後咱們倆基本就碰不到麵了。”


    “午班不是晚上12點下工嗎,你迴來時我也不一定睡了,還是能說上幾句。”


    賀平安嘿嘿笑道:


    “碰不上,碰不上,午班迴到宿舍都要半夜兩點了。明天你就知道了。早班是八點上工,記得七點前要到井口,別遲到了。”


    周方心想那不就得早上六點半前起床了。


    賀平安這時又繼續說道:


    “再跟你說件事,最近你們那班裏氣氛不大好,你可自己當心點,別被人欺負了。”


    “這是為什麽?”


    賀平安擺擺手道:


    “哎,一兩句話講不清楚,幹幾天活你自然就會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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