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疊著一具,腳挨頭,頭抱頭。交錯丟放,嚴絲合縫,沒有浪費一絲空間。


    肉體潰爛,森森白骨幾乎完全剝離,幹枯的骨架如同農家囤積準備過冬的細柴一般,堆摞得冒出了尖兒。


    滿目老弱病殘,隻寥寥青年,刀痕凜虐,死狀淒慘。


    而絆了馬雷腳的是木柴。


    整整齊齊碼放,圍著屍山,一圈又一圈。因著撤退倉皇,幾捆幹柴被胡亂扔在地上。


    艱難挪動腳步,側身,火把照亮更遠處。


    山,一座連著一座。


    有些才剛築基,有的空蕩蕩,隻剩一塊被熏黑的地麵,以及厚厚一層灰。


    “畜生啊!”


    “都是城中百姓......為何要趕盡殺絕......”


    心裏堵得無法唿吸,眾人捂著嘴哽咽哭得不能自抑。


    為了慘死的人,也為了和牛頭馬麵賽跑的自己。


    痛惜,想救,可隻有屍骨無數。


    翟老眼前一陣黑,淚水奪眶,聲音卻幹澀無比。


    這些都是無辜的百姓啊!看傷口和腐爛程度,有些是水剛退就慘遭毒手。而有些則是活生生被累死的。


    “真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便宜他了!”


    高老漢掙紮著爬下馬車,然後撲通跪地,高舉雙手問蒼天,“百姓何錯之有?為何要遭受這一切!為何連孩子都不放過,嬰孩何錯? ”


    男人們眼睛充血,牙齒咯吱作響,恨!


    痛恨老天,痛恨這毫無人性的世道。


    一個江皓離死了,可其他地方呢?


    膽小怕事的江皓離都這般明目張膽,無所顧忌,他處怕是早成了人間煉獄。


    “裏麵還有活人。”


    遲珥從棚子裏走出,打斷這場籠罩眾人心頭的淒風悲雨。


    “進去看看,流民要趕上來了。”


    眨去濕潤,視線清晰,陸寬輕聲開口。


    相互攙扶著離開,不去看慘絕人寰的陰暗之處。


    而楚禾,已經摸了好幾個草棚子,將有用之物悉數收入空間。


    好久沒有入賬了,熟悉的感覺又迴來了。


    這一片草棚整齊林列,有專門放糧食的,有專門放武器和鐵器的。


    當然,也特意修建了關押人的圈子。


    片葉不留,連木柴也沒漏下一根。


    縣衙的物資怕是早就被塗鬆寧拿了,那她就不客氣了。


    “姐!姐!你人呢?”


    剛將裝車完畢的等待出發的數輛板車收入空間,就聽得陶雅雯那著急慌忙的唿喊和咚咚腳步聲。


    頭疼,楚禾叫住跑過頭的人,“在這兒呢,怎麽了?”


    循聲找來,覷了楚禾一眼,陶雅雯忙鬥雞眼往外跑,“沒事沒事,就來看看你,你繼續繼續!”


    楚禾肯定又在搞那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了。


    趕緊溜,她什麽都不想知道。


    “唉......”楚禾歎息。


    再出來時,空地上躺滿了人,翟老把完脈,已經氣無可氣。


    “那米粥中摻了東西,藥勁兒大,還得昏迷一會兒。”


    “就知道那畜生不會這麽好心!也不知道其他人被拉到了哪裏,尤其是那些婦人姑娘。”


    從頭走到尾,竟沒發現一個婦人,胡月紅忍不住怒罵。


    城裏連個屋舍都不見,哪還有富人?還為奴為婢?鬼影倒是不少。


    可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有心相幫也是無能為力。


    而不遠處哭聲四起,流民們也看到了駭人場景。


    腿軟跪地,羸弱到極限的身體和心魂再也承受不住。慘叫一聲,逃荒之路就此終結。


    “該走了。”


    和陶雅雯,韓安兒幾個將疲累不堪的老人扶進馬車。楚禾扯動韁繩,率先出發。


    “拿些吃食過來吧,再不進食這人就得餓死了。”


    陸寬帶著所有人利索撤離,而翟老還蹲在地上扒人家眼皮呢。


    “今日救了,明日也還得死。這麽多人,是救不過來的。”抬眼看了眼駛離的馬車,遲珥急,不過還是好言勸說老頭子。


    “為人醫者......哎!你這是作甚!快放我下來,成何體統!”


    耐心轉眼耗盡,遲珥夾著人丟進馬車。


    同其他五人一同追趕大部隊。


    遠離最遠端的草棚,接下來的路十分順暢。


    往日大街小巷和客舍酒樓徹底成為廢墟,雖然還是胡亂堆著,但沒有屍體。


    也沒有活人。


    馬車就在垃圾堆中間開出的小道上行駛,沿著深陷的車轍印。


    繼續往前走,走過望不見盡頭的泥堆廢墟,便可以看得稀疏幾間窩棚。


    “是那些幫著江皓離作惡的士兵住處,沒什麽東西,連張破席子都沒有。”


    看了三四處,陸寬興致缺缺走迴。


    “在江皓離手下做事,能吃香喝辣才怪了。”


    馬雷坐在車頭不屑撇嘴。想要驢拉磨,還不給驢兒草料吃,就這尿性還想讓人忠心耿耿賣命?


    “停!前麵有動靜!”說話間,陶三之從前頭跑來。


    交談聲止,熄滅火把躲藏起來不現實。所有人下車,扛著砍刀站在車前等待。


    正好憋了一肚子氣,來得正好。


    腳步聲越來越近,光亮愈盛。


    對方也看到了陸寬一行人,兩隊人馬停下來遙遙觀望。


    “有車有馬,莫不是那姓江的迴來了?”小心查看,幾十人抽刀,準備了結狗官。


    “看著不像,去問問。”


    口中雖是這樣說,可塗鬆寧手中的長劍依舊戒備。


    “你們原地等著,我去看看,情況不對你就帶著大家撤退。”


    對方遲遲不動,一直僵持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應當不是歹人,陶三之打算前去交涉,畢竟人家也派了一人過來。


    “官府辦事,你們是何人?”


    官府?


    江皓離已死,哪裏的官府?莫不是殘兵餘將?


    思及此,陶三之急忙冷喝,“是江貪官的餘孽!兄弟們,動手!”


    陸寬帶著一眾人快速衝了上來,手中的刀饑渴難耐,“速速受死吧,你們殘害百姓的時候就應該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


    “戴順,迴來!”


    聽清陶三之的叫罵內容,塗鬆寧心知當中有誤會。出聲將人喊迴,自己也緩緩走出人群。


    此地不是盛京,見人就報自家官職身份的習慣得改了。


    “咦?”這聲音?陶三之困惑得撓腦袋。


    “各位誤會,鄙人塗鬆寧。方才聽得兄弟說餘孽,莫非西澤縣縣令死了?”


    走近,塗鬆寧拱手誠心發問。胡須滿麵,一身殺伐之氣,和言行極不相協。


    “塗大人?果然是您!”


    又湊近端詳了會兒,陶三之這才放下刀。陸寬左看看右看看,隻得又喜又喪地歹人返迴。


    而這邊,陶三之已經滔滔不絕和塗鬆寧單方麵聊起天來。


    “是啊,死了。我們進城的時候就看見他掛在城門上,守衛也都逃了,我們就趕緊趕車溜了進來。”


    “當真沒看見是何人所為?”塗鬆寧低頭沉思,半晌還是覺得蹊蹺,不放心地確認。


    “是啊,其他流民都在後麵呢,您可以去問問他們。大人不是失蹤了嗎?怎麽會在此處?”


    陶三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語氣熱切,可問到重要之處,便是什麽都不知道。


    “可能是哪位有義之士吧。”


    塗鬆寧喃喃自語,隨後抬頭看向前方,不再理會身旁之人。


    陶三之:......


    真現實,記不得自己就罷了,怎麽還用完就扔。倒是迴答他的問題啊!


    “若不想繼續逃難,可在此處停留。縣衙外有救濟粥,等上幾日朝廷派來的巡使應該就要到了。”


    收迴目光,塗鬆寧好心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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