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村裏人難得自發早起,燒火煮了不算稀的雜糧粥,半飽後抖擻地趕路。


    一村子人,就隻有劉迴逵一家跟著楚禾,其餘人家都不約而同地遠遠與楚禾一行人拉開距離。


    林婆子昨夜沒了,好端端的天上砸下一塊石頭,好巧不巧剛好砸到太陽穴上。待李明安幾人察覺不對折身返迴時,人早就涼透了。


    人是被石頭砸死的,就算詭異至極,卻也挨不到楚禾身上。


    陶二水和李明安躲在車廂裏沒露頭,連半點聲音都沒傳出。陶家十幾人大半數都擠在車裏,兩頭騾子累得後蹄都站不起來。


    不過除了隊伍裏偶爾幾聲哭咽聲,今日蕁子灣格外安靜,即使內心激動也強捺住,安分地行進。


    隻不過越接近城門,眾人心中越涼。


    到處都是死人,各種死狀。汙水溝裏泡的發漲的,砸死的,餓死的,病死的,還有滿臉是血,遍身傷痕的。


    屍臭味熏得人睜不開眼睛,有些力氣的活人就坐在死人堆裏翻找著,扒著衣服。殘破布料還沒披上身,下一刻一大群人爬過來,相互力推搡,最終兩敗俱傷,布料成了縷縷斷線。


    更多的難民成群結隊地靠牆坐著,身上的傷口發臭發爛,引得蚊蠅成團聚集。


    到處都是嘔吐物和排泄物,生病了的人動彈不得,就那樣躺在髒汙裏,邊咳嗽邊嘔吐,將養出的一點力氣早就在疼得打滾中消磨光了。


    蕁子灣所有人,不,是進城的所有人慘白著臉,軟著腳,想尋一處牆壁扶著嘔吐都沒有,隻能捂著嘴強忍著。


    城門口沒有士兵士卒把守,城牆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流民,躺著趴著,撕扯著,打鬥著。


    一瞬間,楚禾似是迴到了末世。


    這些人和喪屍沒有多少區別。


    城門裏麵又是另一番光景,很熱鬧。


    是真的熱鬧。


    “換糧了!換糧了!男童糧食一袋,女童糧食半袋!”販子嘴裏隻喊著這一句,連這一句也沒必要說,因為生意實在太好,賣家主動找上排著隊。


    “半袋太少了,我這孫女什麽活都能幹,長得也算齊整,起碼值一袋,老板您……”


    “半袋加三把,愛賣不賣,別擋我生意。”那販子眼睛都不抬一下,吩咐手下裝糧食,眼睛隻在那些孩童身上打量。


    “行!那就加三把,滿滿的。”老漢咬了咬牙,還是應下,接過糧袋欣喜打開看了眼轉頭就走。


    打手過來拖著女孩塞進木籠,不大的籠子裏早就擠滿了孩童,但她還是那樣被強硬地塞了進去。


    “老板,你這雜糧裏都是石子怎麽吃嘛?你得給我補上。”有人抓出一把塞進嘴裏咀嚼,但幾口就吐著牙齒和石子不滿叫喚。


    “不賣了?那你把糧食還迴來,還有剛剛進了你嘴裏的那一把。”人販子沉下臉,半眯著眼睛伸手奪過糧袋。幾個打手熟練地上前,棍棒密集地砸在那人身上,待打個半死才抬著死活不知的人丟到一旁。


    “咱們做生意就講究個兩廂情願,想好了就來,別他娘的尋晦氣。”等著賣兒賣女的人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但想到自家孫子兒子還等著自己拿糧食迴去呢。


    心一橫,將娃子推出去,“半袋。”


    “不成,你這娃瘦不吧唧的,帶迴去還得我們將養,減三把。”


    “行。”竟是沒有遲疑,一樁生意就這麽成了。


    又一個孩童被塞進籠子,女孩哭著喊著卻連父親的一個迴頭都沒換來。


    籠子被粗木棍用力敲著,裏麵的人驚慌失措,尖叫著擠成一團,那些打手看了得意地哈哈大笑。


    原本的酒樓茶肆被難民霸占,門口掛著幾頂破損褪色的燈籠。各種衣著破爛的漢子縮著背護著胸口鬼祟地走了進去,又接連幾人從門口神色滿足地走出,間或著被幾個壯碩漢子抬著丟出來的。


    “沒帶糧食就敢進,找死呢!呸!”扔完人,壯漢又斜眼看著陸續走進的人,在鼓鼓囊囊的胸口看了幾眼臉色才好轉幾分,擠出笑來迎人進入。


    集市攤子早就被拆成木柴燒了,原來的攤位上擺滿了東西,用幹草虛虛掩著,隻露出一角供過路人買賣。


    攤子很多,但幾乎無人問津。


    “要肉嗎?新鮮的,要嗎?”


    “一把糧換兩斤肉......”


    一旦有人走過,商販們便爭搶著走上前,弓著腰,指著地上的東西偷偷摸摸招攬生意。


    “姐姐,這時候怎麽有賣雞鴨的?”韓安兒雖小,但還是知道這買賣不同尋常。


    “不是雞鴨,你以後可別再亂跑了。”


    蕁子灣所有人都緊緊抱著自家兒孫,但又忍不住地幹嘔,早上剛進肚的米糧全都進了泥。


    “他們有米糧!他們有吃的!”橫臥在地的難民看著那一灘灘黏糊中帶著白色的嘔物,破鑼嗓子喊著,癲狂般爬上前低頭舔舐。


    一語激起千層浪,聽到米糧二字的難民紛紛抬起腦袋,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蕁子灣一眾人,有的人已經悄然起身,摸著棍子往這邊走來。


    “憑什麽我們就要被餓死,他們還能有大米吃!殺了他們,搶過來!”一人躲在難民身後,大聲地喊道。


    那些或坐或躺的人裏麵目露兇光,手指深深抓著土地,喊叫著衝了過來。


    “大家聽我說,我們也是難民,早就沒有糧……”劉天德還想著解釋幾句,但話語被淹沒在此起彼伏的雜亂喊叫聲中。


    蕁子灣包括一起進城的人都被包圍了,聽到有米糧的人源源不斷地從遠處湧來,像螞蟻,更像喪屍。


    嘶吼著,踩踏著屍體,毫無理智,眼中隻有蕁子灣這些帶著糧食的人。


    “村長,怎麽辦?怎麽辦!”村人連聲詢問劉天德,卻見劉天德也一臉死寂地癱坐在地上。


    “爹!你要振作起來,全村人都在指望你呢。”劉有康一把提起老爹,看人還是怔怔的,也就顧不上什麽,一巴掌唿在了老爹臉上,劉天德這才清醒過來。


    “所有帶刀拿棍的漢子開路!護好車馬口糧,婦人們看好老人小孩,死也要開出路來,趕緊原路出城!”劉天德當下反應過來,厲聲下令。


    不用他說,陶三之早就帶著眾人持刀對上衝過來的人流。


    “安兒看好奶奶,扶好車沿。”話音落下,楚禾跳下板車,抓起驢嘴套猛的一扯,驢子吃痛,忙轉頭,帶著車子也調了個方向。


    楚禾這邊還好,但徐翠珍慌亂下根本就拉不住騾子。騾子受到驚嚇鳴叫著揚起蹄子打著圈兒亂跑,陶雅雯尖叫著在車上撞來撞去,不是楚禾及時按住,早就被甩出車了。


    “撒手,去牽好驢車!”


    楚禾幾步上前扯住騾子鬃毛,見還是四處亂竄,楚禾迎麵一拳,騾子被打地暈暈乎乎,楚禾乘機將騾頭扯正。


    又看了陶家其他人一眼,都在車上玩跳床呢。


    陶柏宣拉著板車緊跟,郭相言竭力控製著騾車,陶五湧死死護著女兒,扒著木板來迴猛撞。


    李明啟也幫著車夫將韁繩扛在肩上,莽著頭往前走,騾子露著黃牙叫著,沫子甩了幾人一臉。李明啟屁股挨了幾踢才將騾子穩住,陶老漢這才嘔著爬下車來,幫著一起護著騾車。


    陶楚傑一人拉著板車,楊花花被陶四恩打橫抱著,被前後人潮擠撞地磕磕碰碰,陶四恩硬是咬著牙穩當地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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