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和喉嚨嗆滿煙灰,隔著鞋子都能感受到強烈的灼燒感。頭發曲卷,麵色通紅,即使遠隔火區,卻還是難以踏出一步。


    盯著黑漆漆的高牆看了片刻,陸寬左右尋覓,然後眼中大亮,急急開口,“遠端,你去找根木頭來,其他人退後!”


    “好!”不知陸寬打算,覃遠端還是聽話點頭。


    附近的木質物品要麽化為黑炭,要麽高溫炙熱,覃遠端不得不在背火方向找尋。


    “寬哥,那人是不是餘夫人?”


    陸寬撕下已經恢複幹燥的衣料,緊緊裹住起來無數大小燎泡的手掌。正準備去拆門板,便聽得覃遠端激動高唿。


    心中疑惑,陸寬還是走過去查看。看著屍體最上方燒得麵目全非的女子,陸寬嗓子發堵,“餘夫人?餘夫人!”


    “下麵還有人!”


    馬雷用刀撥著,這才發現三具屍體中間還夾著一人,尚有氣息。


    “餘夫人!”


    待身體翻轉,陸寬這才看清這人麵孔,是餘緋柔。


    臉上被刻意塗黑,被一女子緊緊摟在懷裏。若不是屍首被逃亡的人踢倒,絕計不會有人發現屍體下還有活人。


    “將人抱走好生安葬了吧。”陸寬哀歎,女子後背烤得黑糊一片,裸露的皮膚皺巴巴。


    傷勢比最上方的那具女屍還要嚴重。


    正要轉身,宋大飛突然停了腳步,隨後向另一處走去。


    看身形,那是名年輕男子。已經被燒得蜷縮一團,麵朝這邊,手依舊保持著前推狀。


    宋大飛脫衣外衣將火撲滅,小心將人包進衣服,“該迴了。”


    五人情緒低沉,流著淚無聲趕路。


    餘夫人情況不妙,可眼下哪還有藥鋪,舉目望去都是亂跑的火和人。


    “來了來了,他們迴來了!”


    許勤勤和覃遠鬆媳婦沈桂香守在城門兩側,焦急看著大波流民逃出。近一個時辰,終於看到了熟悉身影。


    將餘夫人和另外三人放進騰出的板車,陸寬抬手止住眾人的問詢,“先離開這裏。”


    放下手中削到一半的竹簽,看了眼氣息微弱的婦人,楚禾幾步跳上騾車。


    揮開湊上來看熱鬧的人,楚禾摸了摸餘緋柔脈搏,輕得幾乎快要消失。


    掐人中沒用,做心肺複蘇也沒起作用。將蘇合香丸強行塞入嘴裏,又朝吳婆子找了針,挨個針刺十宣穴放血。


    陸寬也不急著出發了,一個個屏著唿吸看著楚禾動作,隻心裏默默祈禱。


    “咳咳.......”好久好久,昏迷的人猛地吸了口氣,然後劇烈咳嗽起來。


    人醒了,楚禾跳下車牽過毛驢。


    “餘夫人,您感覺哪裏不適?水,拿水過來!”徐翠珍將人扶起,馬上就有人端水過來。


    餘緋柔搖頭,輕輕推開嘴邊的水碗,“多謝......咳咳,多謝諸位救命之恩。你們......你們可知縣衙中的丫鬟護衛可有......逃出?”


    眾人沒想到餘夫人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問下人,想到那三具麵容痛苦又猙獰的屍首,一時之間竟無人迴答。


    “就是他們將您救出來的,可惜又被流民衝散了,不然大家一起走多好!”


    氣氛不對,郭相言將自家馬車上的兩具屍體遮了遮,微不可見地搖頭。陶五湧知意,當即走過來揚起笑來惋惜感歎。


    “那就好,那就好,咳咳咳.....噗!我……我沒事……”


    餘緋柔似是信了,嘴裏鮮血滴落,還是輕輕柔柔露出笑來。安慰擔憂的眾人,在徐翠珍和許勤勤的幫扶下坐起。


    “餘夫人!”


    “無妨,可惜髒了你們的車。我記得你們......你們與旁人......不同。”虛弱靠在板車頭,餘緋柔艱難偏頭,渙散的眼神虛虛落在楚禾身上。


    崔婆子和吳婆子忙轉過眼去,老了,眼淚多,不能讓人看出端倪。


    陶雅雯癟著嘴嗚嗚哭著,被徐翠珍掐了好幾把後哭得更難自抑。


    楚禾沒說話,心裏也沒有多大感覺。既然選了路,那什麽結果都得認。


    餘緋柔的做法弊端很多,但災民實打實得了利。比起豐寧縣,石鳴縣情況好了太多。


    隻是差了點運氣,讓人鑽了空子生事,不過對於餘緋柔來說應當是值的。


    “夫人,您別說話,養點力氣,等城裏情況好些我們就送您看大夫。”


    板車向前,陸寬帶著幾個漢子緊隨著板車小跑。知道眼前人已經油盡燈枯,心裏難受,隻能揀出話來寬慰自己。


    楚禾沒有理自己,餘緋柔也沒在意。


    壓下嗓子裏的腥甜,輕輕吐出一口氣。餘緋柔緩緩抬頭望向嬌豔彩霞,“不用為我浪費錢財精力,我的身子我......清楚.....”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耗磨,車上之人的生命也即將抵達終點。


    實在看不得如此有大義的女子這般恬靜平淡地等待死亡,陸寬幹啞著嗓子艱難開口,“您可有......可有未了之事?”


    婦人麵如紙色,聞言眼珠稍轉,連皺紋裏都帶了溫柔笑意,“有啊,我有一女,年十五,名采言......若有餘力還請幫扶一......”


    話未完,車上的人已然安靜闔上雙眼。


    “餘夫人!”


    眾人悲唿,痛哭聲四起,不止是這四十幾人,還有一旁隨行的流民。


    騾車停下,周圍流民也停了腳步,跪在地上自責懺悔。


    是他們害死了恩人,他們不該聽信別有用心之人的慫恿鼓動,是他們親手害死了如此難得的大好人。


    齊夫人怕是後悔施粥救他們了吧?


    驢車再次疾馳,四十八人直奔城外樹林。


    成百上千的流民用雙手挖出了一座墳墓,有人編草席,有人砍木頭做棺材。陸寬選了一塊平整光滑的石頭,請郭相言題了墓誌銘後,一筆一劃地用刀尖磨刻。


    崔婆子和婦人婆子們為三位逝者斂容換裝,陶雅雯嚎啕大哭,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用小梳子給餘夫人梳好看的發髻。


    揚土填埋,粗糙紙錢紛飛,眾人對著三座土包拜了又拜,“一路好走。”


    前頭嘈雜,楚禾靠著光禿禿的樹樁對著陽光細觀刀身。砍刀鈍了好多,得打磨打磨,接下來的路,說不定沒有時間磨刀了。


    “姐姐,餘夫人好可憐,她不該死的。”韓安兒帶著幾個孩子哭著走過來,圍在楚禾身邊抹著眼淚抽噎。


    指腹試了試刀刃,還不算鋒利,楚禾頭也沒抬,“可該死的人可都活得好好的。”


    “那怎麽能不讓好人死呢?”


    “不知道,有能力了你可以嚐試去保護他們。不過前提是你足夠強大,足夠自信。”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楚禾抱起一大捆長刀迴到板車,隻留幾個孩童懵懂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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