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驢還是病懨懨的,交由韓安兒全天候伺候。小小的人隔上一時半會兒就跑出來查看毛驢鼻息,生怕一不注意就沒氣兒了。就是大半夜睡著睡著也會驚起,披上油布去給毛驢喂豆子,順便清理船上的積水。


    楚禾也是操碎了心,強掰開驢嘴喂藥粉,還給搭了個簡易兩麵帳篷。


    淋了雨的大米一部分蒸熟,和上野菜揉成團子慢慢吃。一部分則貼在鍋上煎成鍋巴當零嘴吃。


    韓家的菜蔬早就吃完了,現在做飯都是楚禾現拿現做,好在沒有人好奇多問。


    晚上六人就靠在船艙裏對付著睡,閃電雷聲止了又響,卷風緩了又疾,折磨的人寢食難安。


    天氣一下子從酷夏跳到涼秋,院內不時漂過幾具高度腐臭的屍體,有男有女,更多的是老人。


    下著暴雨,遠處卻傳來濃重的燒焦味,黑煙也穿過雨幕彌散開來。耳畔除了雨聲就是偶爾一聲炸雷,間或轟隆山塌聲。


    不止楚禾他們,泡在水裏艱難求生的全鎮人都在苦熬。挨餓受凍,身無居處,即使困到極致也睡不著。


    矮樹早就被淹沒,人們不得不尋找更高更難爬的高樹;土磚房成了一堆爛泥,隻有零星磚瓦牆還算完整。一堆人手挽手站在牆上以及漂浮的屋頂上,絕望地看著水越爬越高。


    也有不少人家不願坐以待斃,帶著少許口糧,賭命般歇歇停停,遊出巷子,尋找地勢高的地方。


    搏一搏,自家說不定還能留幾口人,家族才能繼續綿延下去。


    雖然還沒出巷子就折損了三人。


    更多的人則自欺欺人地想著明日一早雨會停,睜著眼睛不分晝夜的緊抱樹幹。寧願忍受著風吹雨打也不願像周圍的親朋鄰居般,遭受著病痛折磨,泡在水裏昏睡過去,然後身體變得和雨水一般冰涼。


    每天都會有人從高處落下。明明睡前精神還好,最後卻連告別的話都說不了,聽見動靜望去時隻能看到越漂越遠的身影。


    明明隻是被幾顆冰雹砸了幾下,連疼痛都未感受到,更別說頭昏發熱。可為什麽人好端端的身子就僵了?


    明明之前水麵還離自己很遠,可剛睜眼,下一瞬浪頭撲來,孩子連同家當一齊被卷入急流中。急忙伸手想抓住,可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浪,哪還有孩子的身影?


    連哭都無法好好哭,眼睛長時間進水,紅腫蟄痛,強睜視物已是勉強。隻能淒厲地嘶聲大吼,仇怨地質問身側家人為何不看好孩子。


    有人痛惜,有人惋惜。


    惋惜那老不死帶著家裏唯一的一張油布被洪水卷跑,這是自己男人好不容易搶來的。惋惜前邊的幾戶人怎麽還沒死,自己還要等多久才能擠上去,低處洪水已經漫到腳邊了。


    病死的屢見不鮮,餓死的比比皆是。


    沒有油布的人家米麵全部被泡濕,餓了就挖出一坨黏糊糊的米團麵團,放進碗裏。捂住碗口往天上一接,雨水就順著手縫流滿碗裏,攪拌攪拌就倒進嘴裏,這就是一整天的夥食。


    更慘的人家隻能吃樹葉,喝雨水。可惜原本茂盛的樹枝被狂風如同折秸稈般吹斷,幸存枝幹上的葉子殘破稀疏,早被冰雹打得稀爛。


    搶不到葉子,好吃些的樹皮也被人扒了個幹淨。


    那就喝雨水吧,起碼肚子是鼓脹的。


    這種時候,即使同胞兄弟都不會輕易借糧。


    所有人就這麽等著熬著,一批批人死了,一批批人占上空處,又一批批人眼巴巴等著高處的人騰出位置。


    可能是死的人夠多了,也可能天水瀉盡,雨終有停歇的那天。


    從剛開始螞蟻般黑壓壓地墜在樹枝上,到現在的稀疏幾人分散地伏在樹冠。


    活著的人不足十之三四。


    *


    “小了!雨......小了!”遲鈍地發覺雨變小了,有人嘴巴艱難張合,虛弱又激動地重複叫著。其餘人這才後知後覺,麻木地強睜眼睛,看清後又急切地爬起來跟著唿喊。


    “神仙終於顯靈了!雨要停了!”


    所有人就地跪著磕頭,依舊虔誠地祈告還願。


    暴雨,大雨,到淅淅瀝瀝的小雨。人們咳嗽著,麵色漲紅,打著擺子掙紮著動動麻痹無力的腿腳,爭先恐後地往下爬。爭著擠著,最終紛紛跌落進水,庇護他們多日的樹枝再也支撐不住,斷裂下墜到水裏。


    親人在旁的還能相互搭把手,撈起從腳下衝過來的木椽,慢慢抱住木頭順著水漂。家人或死盡或失散的,就隻能一個人麵對蹲身垂手就能碰到的水麵。


    被緊緊綁在樹上的孩童仿佛才從噩夢中清醒過來,舉目皆是茫茫水麵,大聲唿喊爹娘卻無果。這才反應過來,爹娘幾日前早就被人擠下樹,卷在水裏衝得不知所蹤。


    他們也不知道怎麽辦,隻能緊抓樹枝驚惶痛哭求救。吃食耗盡,待在樹上是等死,但他們沒有勇氣下樹。


    四周嘈雜,樹上的,水下的,他們的求救聲幾不可聞。樹上的人眼睜睜地看著剛才還唿救的同伴破布般被流水卷湧著撞來撞去,翻滾的水流殷紅色越來越重又越來越淡;水中的人拚命揮舞雙手,雙腳在水中胡亂蹬踹,最後隻能絕望地看著人影忽明忽暗。張嘴已經發不出聲音,肚子裏已經灌不進水了。


    天上沒有太陽。


    沒有人好心多管,他們的親人,累積的家業正等著搶救。


    到處都是撕心裂肺地哭喊,找人的,找到人的,沒人找的。


    有人緊緊抱著幾具屍體又哭又笑地自言自語,有人欣喜若狂地抱著家當往家裏遊,下一刻悶棍敲來,水底多了一人。


    以往的巷子胡同消失在一片汪洋中,洪積死寂,明渠暗溝被堵塞,鎮上灌滿洪流,疏無可疏。


    活著的人就在這堆滿雜物和各種屍體的渾濁水裏漂著往外遊,不會鳧水就攀著屍體走。多日來看慣了草芥樣脆弱的生命,死人沒什麽可怕的。


    他們和死人又有什麽區別?家毀了,人沒了,糧食殆盡,能不能活過明天還難說。


    人們大聲唿喚著失散親人的名字,即使已經找了好幾迴,即使存活希望不大;為人父母的高高將幼兒托舉出水麵,自己的口鼻卻在水裏浮浮沉沉;將死之人拖著一口氣,顫抖著僵直的手指從懷裏掏出所有銀子,苦苦哀求旁邊遊過的人能照顧孩子幾日。可銀錢剛露麵就被人一把搶過,理都沒理已經死不瞑目的人,自顧自逃命。


    水被攪得更加渾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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