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劍下的少年,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輪廓都似曾相識,就好像駐足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夢裏麵的青衣男子,精致的眉眼,淡然的微笑……漫長的時間模糊了青衣男子的影像,現在驀然清晰起來,伴隨著一陣又一陣的心痛,像支離破碎的水中月,重新組合,重疊在麵前這個少年身上。

    果然是靈劍山莊的後代,長得那麽像越。

    可惜……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南宮越已經死去這個事實。

    我輕笑著,手上的靈劍興奮地震顫,我眯起了眼睛,看著黑衣少年,冷冷一哼,雙重詛咒?靈劍山莊的人還真大膽,敢在幾十年內再動了一次靈劍。既然如此,那也沒必要我動手殺他了……

    冥雪看著麵前熟悉的少女,心中疲憊,嘴邊卻一點一點浮上微笑,對架在他脖子上的劍視若無睹,他慢慢張開左手,然後緩緩伸出手來,微笑地看著少女。

    “雪心。”他張開手,溫柔地喚道。

    鎖妖塔外他向雪心張開了自己的手,但被雪心推開了。

    她叫他自己“保重”,可是她不知道,他從來都是那麽固執而任性的人,不會聽她的話的。

    這一次,請握住他的手。

    這一次,他不會再放開。

    他在幹什麽?想反抗麽?我挑了挑眉,手中一動,劍光已經沒入少年的肩膀。

    冥雪嘴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左手輕微地握了握,然後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拔出劍來,對上他的眼睛,冷笑著一字一頓道:“弑父之人。”

    黑衣少年本來就蒼白的臉瞬間褪去最後一絲血色,他捂住肩,踉蹌著退了幾步,靠在牆上,怔怔地看著我。

    這少年的眼神莫名讓我心悸,我搖頭甩開那種陌生的感覺,淡淡道:“你身上有雙重詛咒。除了本身就流淌在血脈裏的,還有一個……很明顯也是靈劍的詛咒。可是你身上卻沒有動過靈劍的殘餘痕跡,那隻有一種可能……”

    我盯著他的臉:“……你殺了本來負有這個靈劍詛咒的南宮家的人……從時間上來看……這個人……就是你的……”

    “父親是我殺的。”少年打斷我的話,淡淡道,直直凝視著我的麵容,平靜又帶著淺淺的悲哀,像是要看進我的靈魂深處,“雪心……”

    那股陌生的感覺更加強烈,我皺眉道:“什麽雪心?我是冷羽玨!”

    黑衣少年淡淡地搖頭,很肯定道:“你是雪心。”頓了頓,看向我的手腕,“你手上有曲形的胎記。”

    “胎記?”我嗤之以鼻,卷起衣袖,果然有一個曲形的痕跡,我漫不經心道,“你不說我都快忘了這個疤痕,這可不是什麽胎記,是當年莫淵楓那家夥刺的。所以我說……”

    “你認錯人了。”我聳了聳肩,頓了頓,走上前去,隨意地用劍點上少年的胸膛,“喂,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的臉僵住,垂下臉去,看不清楚表情。

    她又把他忘了麽?

    ……

    “先生,你是誰啊?”十年後第一次見麵,她這樣問道。

    ……

    “你叫什麽名字?”她反複這樣問著。

    ……

    罷罷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少年的嘴邊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眉眼間有著落寞和深深的倦意:“我叫冥雪。”

    “冥雪……南宮冥雪?”我咀嚼了下這個名字,慢慢放下劍來,“罷了,既然你是雙重詛咒,那麽我也不用急著殺你,反正你是這一代的祭品,終歸有一天會叫你死在靈劍下的。”

    “祭品?我……才是祭品?不是雪心?”冥雪眯起眼睛,暗中鬆了口氣,卻又一臉茫然。

    我輕挑眉尖:“什麽雪心?難道你不知道靈劍的祭品一向是南宮家的人麽?”

    傷口開始抽痛,冥雪捂住肩膀,搖了搖頭。

    “你父親什麽都沒有告訴你,就選定你當祭品……難怪會讓你中雙重詛咒,”我慢慢眯起眼睛,冷笑了起來,“……反正是個犧牲品,多幾個詛咒也無妨,不是麽?真是殘酷呢……”

    抽痛蔓延到胸口,像是有什麽東西衝撞著他的心髒,讓心髒抽搐地收緊,冥雪恍恍惚惚地想,自己八成是出現幻覺了,明明受傷的不是胸口,怎麽會覺得這麽痛呢?

    “犧牲品……”冥雪喃喃自語,他的嗓子會嘶啞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

    當初那個父親慈愛地看著自己,叫著自己“小劍”,叫自己要振興山莊,叫自己要好好照顧妹妹……即使最後他求冥雪殺他,眼神也那麽溫柔,那麽不舍。最後他還說……他說……他說……

    他說:“對不起,小劍。”

    對不起?對不起!原來是這樣……反正是個犧牲品,讓他殺了他,背負弑父的罪名,背負新的詛咒,也沒有關係是麽……難怪蕭遙會經常用那種憐憫又內疚的眼神看著他……

    冥雪閉上了眼睛,他覺得自己的心髒一定是停止了,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聲,胸膛處麻麻的,連痛楚都一並消失了,他抬起頭,血絲從嘴角緩緩流下,臉上卻很平靜:“……祭品……還有詛咒……究竟是什麽?”

    “你想知道?”我詫異地看著少年一臉平靜,然後輕笑,“我還以為你受不了了呢。”我聳了聳肩,靠著牆坐了下來,“……好吧,我告訴你。”

    “靈劍山莊是靈劍的護劍山莊,南宮家世代守護靈劍,所以他們的血液是最適合靈劍的……而靈劍……據說是當年女媧補天的五彩石所煉,有改變天運的力量。……”我看著手中的靈劍,嘲諷地笑,“……哼,不過在我看來,也不過是個嗜血的妖怪,反倒打著神兵利器的名號,簡直可笑。不過南宮家卻信這個,當年為了守護靈劍,他們不得不世代隱身於江湖,但是後來,他們不甘心平淡,便用自己家的血脈給靈劍做祭品,妄圖利用靈劍的力量,讓南宮家稱霸天下。可惜……當年……我才是靈劍選定的主人!”

    “我本來也不在乎誰當霸主,不在乎多殺幾個人,而且我當時急需人手幫忙,所以也就和他們定下了契約。可是……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慢慢模糊了,好像真的迴到了當年,“……越他也是南宮家的人。而當年的祭品是越的哥哥……若是我殺了他哥哥,我和越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就想殺了就殺了吧,我冷羽玨許諾的事情不曾後悔,最多這輩子不再見越,讓他家的靈劍山莊當上霸主,讓他快快樂樂去享福,也挺好的。就算再不見麵,就算兩不相幹,他好好活著,真也挺好的……”我的聲音低下去,怔怔地看著天花板,歎了口氣。

    “……可是……最後……卻是越作為祭品被我殺了……”我慢慢握緊手中的靈劍,頓了頓,跳過這件事,繼續道,“……越死後,靈劍山莊因為欺騙靈劍,所以得到了可以成為武林霸主的運勢和實力,但是卻世代背負上了一個詛咒……必須每代選出一個祭品給靈劍,才能延緩詛咒。”

    我抬起頭,看著冥雪:“而你身上的新詛咒,也是靈劍的詛咒,應該是你父親妄動靈劍,結果招致詛咒,而你殺了你父親,所以詛咒轉移到了你身上。這個詛咒的內容……”我皺了皺眉頭,“……你父親為了什麽動這靈劍?”

    冥雪低下頭,抓著胸口:“……為了愛情。”

    “愛情?靈劍的詛咒向來就是‘你想得到什麽就會失去什麽’。這樣來說……”我嗤笑,“你父親為了愛情動用靈劍,那麽注定你——永遠得不到你要的愛情!”

    冥雪猛地抬起頭,看著我的臉,臉色發白地動了動嘴唇,最後突然踉蹌著跨了過來,抓緊了我的手,我怔了一下,也一時也忘記了掙脫。

    不理會他的手把我的手攥得出血,他凝視著我的眼睛,像是透過我的眼睛看著另外一個人,一字一頓地低聲道:“無論如何,我說過,我不會放手。”

    我愣了愣,繼而大怒,當下想把他的手砍下,還沒來得及動手,隻覺肩膀一沉,冥雪竟然整個人倒在我的身上。

    “喂……喂!”我搖了搖他,他動也不動,似乎是昏過去了,我這才發現他除了肩膀上被我刺得一劍,渾身都是傷,原來綁好的繃帶浸透了鮮血。

    我皺了皺眉頭,最後還是沒把他推開,歎了口氣,把他扶到牆邊坐著,幫他點穴止血。

    又是據實以告,又是止血的,難道我這大魔頭轉性了不成?我自嘲地笑,怔怔地看著冥雪的臉,左手不自覺幫他擦掉臉上的血漬,苦笑道:“感謝你的臉吧,少年。”

    不過……可惜了,無論如何,最後殺他的還會是我。

    我笑了起來,帶著幾分冷酷和幾分慘然,突然腳下一震,整個空間都開始劇烈震動起來。

    我的臉色變了。

    鎖妖塔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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