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馮老師去看片,你跟著一起吧,多聽馮老師給你講講人家是怎麽表演的。”


    “嗯,我知道了。”


    劉伊妃收起嬉皮笑臉,正色應了句。


    她可是一直憋著口氣,一定要把演技練好,亮瞎路寬的狗眼。


    她自己啃一千部電影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有路寬和馮遠爭這樣懂電影和懂表演的釋疑,劉伊妃就是再天賦平平也能看出些門道。


    這就像普通球迷在世界杯、歐洲杯年看球圖一樂,隻能在進球時跟著起哄歡唿一句。


    但是自己踢球或者懂點兒球的球迷往往更在意捕捉場上的陣型、球員的技術動作、教練的調度等等因素。


    而對於路寬和馮遠爭這樣的從業者來說,電影節不啻於他們的天堂。


    可以在短時間內高強度地拉片,品評和吸收其他電影人和演員的養分,進行藝術靈魂上的碰撞與交融。


    馮遠爭已經在翻著電影節指南了。


    “小路,除了開幕片《弗裏達》,今天有北野武的《玩偶》、韓國李滄東的《綠洲》,還有美國導演的《kenpark》,其他的看起來很一般。”


    路寬笑道:“看來這一次亞洲影片的待遇不錯啊,第一天就排了這麽多部。”


    威尼斯電影節向來有親亞洲的淵源。


    從日本的黑澤明、稻垣浩、北野武,到中國的張一謀、蔡明亮、侯孝賢。


    再到伊朗的傑法·派納喜,很多亞洲導演的作品都在威尼斯電影節上獲過獎。


    “去看看《玩偶》吧,北野武拍多了暴力和青春片,看看他的愛情片怎麽樣。”


    幾人並肩步行,路過李滄東的《綠洲》影廳外,一群意大利球迷正舉著橫幅叫罵。


    想來是發泄剛結束的世界杯上被棒子黑掉的憤懣。


    轉角到四號廳,《玩偶》的門前已經人滿為患了。


    好容易買票入場,三人隻能站在過道上看著北野武在台上接受專訪,台下時不時傳來大笑。


    北野武是個奇人,如果要對標國內,可能要把好幾個人組合起來才能精準描述他。


    他最出名的當然是個導演。


    1994年8月他酒後開車踏板小摩的出車禍,腦漿橫流,臉頰凹陷。


    在諸多外科手術和冷料熱療的流程之後,他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據說他蘇醒後的第一句話是“我終於明白關東煮的心情了”。


    然後拍了一部《花火》,拿了第54屆的威尼斯金獅。


    黑澤明去世前曾經給他寫信,讓他繼承自己的衣缽,如果非要在國內找一個地位相當的導演,應該是對標老謀子。


    第二個身份,也是他最初出道的身份,他是一個喜劇演員,是個相聲演員,還會講漫才。


    小日子的電視台是搞笑藝人的天下,他們的收入比演員要高得多。


    北野武成功做到了小日子搞笑界的三座大山之一,其他兩個是明石家秋刀魚和tamori。


    從這個角度來說,或許他能對標苯山大爺?


    至於其他的什麽脫衣舞男,棒球手,舞蹈演員,av男優等雜七雜八的身份就太多了。。。


    三人興致勃勃地看著他操著一口熟練的日式口語和記者調侃。


    記者:北野武先生,聽說您的妻子在您出軌後對您管理得很嚴格,請問現在情況怎麽樣?


    觀眾都笑,能來捧場的都是他的粉絲,都早已風聞過他這段軼事。


    北野武在今年四月被日本娛記曝出與一名女優相戀並同居。


    女優名叫大家由佑子,之前參演過《花火》,也在這部《玩偶》的演員名單中,隻是這次沒有同行。


    “你看著我幹嘛?”


    路老板正津津有味地看八卦,感覺到一雙灼灼目光侵襲,是一臉鄙夷的劉伊妃。


    小姑娘傲嬌地皺了皺好看的眉頭:“沒什麽,就感覺你們做導演的沒一個好東西。”


    路寬假作聽不懂她的意思,她知道自己的事情太多了!


    除了委屈委屈自己,過幾年把她發展成為“自己人”,也沒更好的辦法了。


    北野武聞言大笑,他是個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的人,這些對他來講都不能叫緋聞和黑料。


    自己就是一片廢墟,還在乎什麽塌不塌方?


    “這是個好問題,現在我妻子已經不給我零花錢了,她也不肯跟我離婚,真是個可惡的女人!”


    “我很窮,這次出來還是由佑子的讚助!”


    電影廳裏的觀眾轟然大笑,繼而紛紛給他鼓掌。


    不同地區的文化調性差別很大,可能北野武這樣的浪子更受浪漫的西歐國家影迷的熱愛吧。


    閑言少敘,影片開始。


    劉伊妃是外行看熱鬧,馮遠爭在品味幾個小日子演員的演技,路寬則是對導演技法產生濃厚的興趣。


    影片的內容比較簡單,以小日子春夏秋冬四個季節串起三段愛情故事,不斷地觸及“忠貞感情堅不可摧”的愛情哲理。


    但是其中蘊含的鏡頭語言和三幕式的敘事結構卻頗有些耐人尋味。


    很快電影結束,北野武作為威尼斯的老朋友,獲得了現場觀眾長達3分鍾的鼓掌致意。


    接下來是互動的提問環節,記者和現場觀眾紛紛舉手示意。


    所問無非電影配樂和服裝設計的亮點,北野武本人的八卦等等,乏善可陳地讓他昏昏欲睡,想要盡早結束首映。


    “嗯,感謝這位影迷,配樂是久石讓先生的作品,服裝是山田耀司。”


    他百無聊賴地環顧現場,看到站在走廊裏高舉著手的路寬,黑眼睛黑頭發在一眾歐美人裏很是顯眼。


    “那位亞洲麵孔的朋友,謝謝。”


    路老板接過話筒:“你好北野武先生,我想問幾個關於電影鏡頭的問題。”


    北野武示意他繼續。


    “我注意到你非常喜歡用遠景和縱深感很強的拍攝技法,構圖上也是主次分明,強弱突出,在第二幕裏還采用了很多變焦的手法。”


    “請問這和影片中春夏秋冬四季的場景布置,以及大量鏡頭內蒙太奇的結構是不是相關的?”


    小日子導演眼前一亮,他自以為精妙的設計被一語道破,心裏頗為欣喜。


    否則就像一個頂級大廚做出的菜沒人吃得出味道,那該多無趣啊!


    “請問你是中國人嗎,請到台前來交流。”


    北野武見獵心喜,他聽出路寬的英文口音不像日韓人,應該大差不差是中國人。


    北野武和中國電影人的交流還是很多的。


    其中最多的當然得數到賈科長。1998年,賈科長拍《小武》的時候手裏隻有20萬,他帶著影片在柏林電影節一炮打響之後,引起了北野武工作室製片人的注意。


    他的第二部作品《站台》順利獲得了北野武500萬的投資,還放言絕不幹涉,讓他隨心所欲,盡情去拍。


    後來《站台》也順利獲得了威尼斯金獅獎的提名,北野武還幫他聯係了海外發行資源,提攜有加。


    此後,賈科長的《天注定》、《山河故人》和《江湖兒女》,都有北野武工作室的身影。


    這位被黑澤明寄予厚望的小日子導演此時對路老板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邀請路寬上台,稍加介紹後便迫不及待地發問。


    “路寬,你是我這部導演剪輯版完成後第一個看出來這個鏡頭語言的人,請問你也是導演嗎?”


    瞌睡就有人遞枕頭,路老板平靜地自我介紹:“是的,我是來自中國的導演,我的影片叫《爆裂鼓手》,將在4號上午展映。”


    沒錯,他就是為了蹭熱度才發言的。


    生活不易,他這樣的青年導演更是沒有太多人脈與資曆進行自我營銷,想在這屆威尼斯上有所斬獲,不得不另辟蹊徑。


    比如請田狀狀聯絡評委會主席鞏莉,比如不請自來蹭一蹭黑澤明的熱度。。。


    張繼中:這我熟啊!


    記者和觀眾們都很配合地聆聽二人的談話,還沒有人提前離場,這是對成名導演的尊敬。


    “了不起,你讓我想起了你們國家另一位才華橫溢的電影導演!”


    路寬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但這時候話題不能岔開,逼還沒裝全乎呢。


    “北野武先生,電影非常棒,但我有一些小建議,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眾所周知,當一個人說出“當講不當講”的時候,接下來的話估計不太好聽。


    路寬的目的當然很明確,他就是蹭熱度來了,就是博眼球來了。


    隻不過他是從專業角度做交流,言之有物,不會嘩眾取寵,否則丟的是中國電影人的臉。


    “影片中大遠景和全景居多,但也有小部分是長焦拍攝,而且手提式拍攝的跡象很重,比如第一對戀人在雪中嬉戲的畫麵。”


    北野武有些震驚,能看出電影鏡頭語言頂多算是內行。


    但是能看出某些小細節的拍攝工具甚至鏡頭軌跡,卻著實是有些驚豔了。


    一道菜吃完了能夠大致點評出好吃在哪不算難。


    但是能分析出放了哪些佐料,甚至醋是直接澆在菜碼上,還是出鍋之前溜邊放的都能瞧出個1234,這就有些聳人聽聞了。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話筒:“我很期待你的建議。”


    “是這樣。”


    “手提式拍攝固然有突出細節、放大人物情緒的好處,但是不穩定的缺點也很明顯。”


    “比如那一段閃迴男女主角雪地嬉戲的畫麵,我覺得可以用常規攝影,大搖臂從上往下,配合軌道的平移。”


    “這樣整體畫麵的縱深和和動感體驗會更強,也可以配合鏡頭的推拉做一些淡化和轉場。”


    一言既出,滿堂皆靜,隻有記者拍照的哢嚓哢嚓聲。


    普通觀眾安靜當然是因為聽不懂。


    偶有些業內人士懂得拍攝技法,但是才看過一遍影片,他們又怎麽迴憶得起這麽多細節?


    隻有陷入沉思的北野武有和路寬交流的能力。


    他此刻瘋狂地進行頭腦風暴,按照路寬所述,把幾處細節做了預演和拆解。


    換言之,這兩人是在下盲棋啊!


    北野武一會兒緊皺著眉頭,一會兒又眼前放光,他竟然真的感覺這樣效果會更好些!


    這位放蕩不羈的電影狂人熱切地握住路寬的手:“你的想法太棒了,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去嚐試了!”


    北野武談興未消,逮著路老板繼續發問。


    “路寬,請問你的這些攝影和鏡頭靈感都是從何而來的呢?”


    “你知道的,我常常為靈感匱乏去演漫才,甚至去跳舞、打拳擊比賽。”


    觀眾們都友善地起哄,粉絲們知道他演的漫才都是黃段子,跳的都是脫衣舞。


    這個拳擊比賽倒不知道是不是正經的,說不定是和比基尼女選手的肉搏大戰。


    路寬笑道:“其實我也是拾人牙慧,上個月我在北平電影製片廠遇到了昆汀,參觀了他新片《殺死比爾》的拍攝。”


    “你們二位都是以暴力美學著稱的導演,我想沒有靈感的時候你們不妨互相借鑒下!”


    “當然了,你們交流的時候最好邀請一下我,畢竟能夠同時抄兩位大師的創意也是極好的。”


    一個黃段子大師,一個資深腳控,再加上一個炮手路寬,想來還是能碰撞出一些帶色火花的。


    北野武撫掌大笑起來,又引導現場的觀眾為路寬的幽默自嘲鼓掌。


    天下文章一大抄,電影屬於文藝工作,大家互相借鑒是有的。


    遠的不說,明年威尼斯北野武會帶著他的新片《座頭市》參展,這部電影恰恰就是借鑒了《殺死比爾》的風格,把現代舞和暴力美學融合。


    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他也毫不諱言這是從昆汀和元和平身上汲取的靈感。


    他把這種風格定義為娛樂暴力片。


    隻能說路老板是個人精,今天來蹭北野武的一招一式都撓到了他的癢處,讓這位不羈的小日子導演把他奉若知己。


    “我很期待看到你的電影,到時候我會不請自到的,哈哈!”


    路寬要的就是這句話,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


    兩人重重地握了握手,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現場觀眾別的看不懂,這種合家歡大結局還不懂?


    又是掌聲如潮,既送給大膽提出藝術創意的路寬,也為心胸寬闊的金獅獎大導演奉上禮讚。


    路老板這種營銷策略確實還是看人的,北野武是個瘋子,是個妙人,是個純粹的藝術家。


    換成陳開歌試試?


    估計路老板還沒說出當講不當講的時候,一句“人不可以這麽無恥”就已經劈頭蓋臉而至了。


    馮遠爭和劉伊妃都與有榮焉地跟著大家一起鼓掌,能與這樣的成名導演坐而論道,確實是在國際電影節的舞台上給中國導演長臉了。


    展映結束,路寬又接受了一些記者采訪,竭盡所能地蹭了些熱度,也博取些路人觀眾好感。


    幾人拾級而上,轉到《kenpark》的展廳。


    “啊!這!”


    劉伊妃眼尖,目瞪口呆地看著放映廳前的海報,是一對裸身男女,很有藝術感地苟合著。


    路老板攥起拳頭放在嘴邊輕咳了兩聲:“那個,小劉啊,你先迴去吧,這部《kenpark》好像有些少兒不宜。”


    “就讓我和馮老師一起去批判資本主義的腐朽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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