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的長安,春風和煦,城裏城外已是楊柳堆煙。春闈結束不久,長安城士子雲集,外地士子暫不歸鄉,趁此機會遊玩結交,因此各茶樓酒肆生意紅火,樂舞樓園也是車水馬龍。


    邀月樓裏,每日都有少年得誌的士子們結伴而來,觀舞,賞樂,唿朋引友,飲酒吟詩。踏歌初演後,因其舞曲貼合時令,又兼具少年心性,甚討士子們歡心,一連幾日,為邀月樓頗招攬了一些生意。然而此支樂舞並未大紅大紫,借用士子們傳出的評語,踏歌一舞,美則美矣,然缺乏新意,柔媚有餘,清爽不足,脂粉氣過重,反失了郊外踏春的自然意趣。


    崔綰綰聽到這樣的評語,啞然失笑,不得不佩服唐代長安人欣賞藝術的眼界之高。雖說這評語有幾分酸文假醋,細想之下,倒也中肯,並不曾埋汰了這支樂舞。原本以為,憑著她是現代人的聰明勁兒,又有些舞蹈根基,學上幾年,便能如蓮香所言,成為大家,可如今卻不敢太過自信,這個時代,還真是文華鼎盛,不可小覷。也好,有挑戰才過癮。


    蓮香去練功房迴來,頗為神秘的與崔綰綰小聲嘀咕:“綰綰,我們今日去練習時,教習姑姑換成了周姑姑,原來的沈姑姑,據說去教姐姐她們了!”


    “哦。”崔綰綰茫然而懶散的應了一聲。什麽周姑姑沈姑姑,她分不清誰是誰。


    “據說,原來教姐姐她們的朱姑姑,要脫籍嫁人了。”蓮香毫不在意崔綰綰的迴應,繼續講八卦,“有人說,朱姑姑新排演的舞,未能讓邀月樓聲明大振,朱姑姑自責,便萌生了去意!其實我瞧著,那舞跳的多美啊,也不知那些士子們怎麽想的,大約讀書人的眼光,與咱們不一樣吧!”


    崔綰綰聽出點眉目了,這邀月樓裏,有一次小小的人事變動。瞅著蓮香自顧自的八卦嘟囔,忍不住拉拉她的衣袖提醒道:“蓮香姐姐,任她誰做教習姑姑,那都是上師挑的人,斷沒有錯兒的!”


    蓮香也不笨,立時明了,忙截住話頭兒,轉而與崔綰綰閑話別的。


    大唐鹹亨元年農曆三月二十八,黃曆上寫著諸事皆宜。真是個吉日,崔綰綰心內發笑。


    昨日,杜嬤嬤便送來了新衣,並再三叮囑,切不可錯了今日的禮儀。蓮香昨日知曉後,便興奮的給她道賀,又說了許多讚她的話。崔綰綰原本有些擔心,此事沒能早些告知蓮香,她現在知曉後會誤解什麽,沒想到蓮香如此純真豁達,倒顯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慚愧之餘,對蓮香更添幾分好感。兩個小姑娘歡喜的笑鬧著,直到人定時分方才入睡。


    晨起時,才洗漱完,杜嬤嬤便來了,還領著她的姐姐,另一個杜嬤嬤,說她姐姐手巧,平日裏便為上師梳妝,也會為院子裏的舞優姑娘們梳妝,今日綰綰這事兒大吉大利,她姐倆兒要來沾沾喜氣。


    一個杜嬤嬤笑著要為崔綰綰換上新衣,另一個杜嬤嬤也笑著要給她挽發髻。二人如此熱情,崔綰綰自然不好推拒,乖巧的道了謝,便由著她二人擺布。蓮香也興奮的在一邊湊趣兒。


    杜嬤嬤侍候崔綰綰穿好新衣,朱紅色的紗裙,明媚鮮豔。另一個杜嬤嬤拉她坐到妝鏡前,一迭連聲的誇著:“嘖嘖,姑娘這模樣兒,也難怪上師看重,小小年歲,竟有這樣的眉眼,再過幾年真不得了!小婦人我也看了不少美人兒,自信有幾分眼力,就姑娘這樣兒的,長到十三四歲時,必定生的跟朵牡丹花兒似的!瞧瞧這頭發,生的多好......”


    梳頭的杜嬤嬤一邊忙活兒,一邊不住嘴的誇,旁邊的杜嬤嬤也隨聲附和,蓮香坐在一旁,托著腮,一臉笑嘻嘻的看著他們。崔綰綰越聽越汗顏,這大嬸兒一張嘴,可真是!


    “姑娘,這就梳好了,看看可有哪裏不滿意的?”杜嬤嬤停了手,滿臉堆笑的問。


    崔綰綰看著妝鏡裏的人,稚嫩的臉蛋兒,長睫毛忽閃忽閃的,一雙眸子亮如夜空裏的星辰,膚色白皙粉嫩,抿著一張櫻桃粉唇......這麽漂亮的小姑娘,真是天生的美人兒胚子。正欲感歎,忽的想起,鏡中的人如今就是自己,往日竟從未細細端詳過這副容貌。今日定神細看,杜嬤嬤給挽了兩個抓髻,也不知她用了什麽,弄的發質烏黑烏黑的透著光澤,還飄著幾縷淡淡的香味兒,頭發上綁著朱紅的發帶,在髻上挽成個花形,末梢又在兩耳後輕輕垂下,與朱紅的衣裙甚是相襯,也讓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鮮活了。


    “嬤嬤巧手,綰綰甚是滿意,拜謝嬤嬤。”崔綰綰站起身,對杜嬤嬤恭敬的深屈膝施了一禮,杜嬤嬤趕忙扶住了。


    蓮香笑嘻嘻的扶著崔綰綰的雙肩,對著她的臉端詳了半晌,又推著她轉了個圈兒,再看了幾眼,說道:“綰綰妹妹確是個小美人兒。”


    “姐姐不要取笑我。”崔綰綰被看她十分不好意思,有些羞赧惱怒的躲開。


    “今日這樣熱鬧呢。”白薇說笑著,已挪步至眾人眼前,一眼看見崔綰綰,讚許的點點頭,“杜嬤嬤好巧手。”


    杜嬤嬤忙含笑道:“姑娘過譽了。既是姑娘來了,想必要領著綰綰姑娘去見上師,小婦人就不耽誤吉時了。”兩位杜嬤嬤便一起離去了。


    白薇領著崔綰綰,到了院子裏一排布局嚴整的房子前,指著房舍說:“這裏是攬月館,中間是正廳,拜師儀式就在廳堂裏,東廂的大廳是排演新舞的,正廳和東廂,未經允許時,舞優們不得隨意進入。西廂是日常的練功房,平日裏小舞優和成年舞優便由各自的教習姑姑領著習舞。拜師儀式後,你就是陳上師的入室弟子,她自會指點你,平日基本功的練習,你也可與小舞優們一起。”


    崔綰綰認真聽著,一一點頭記下了。隨白薇進了屋子,廳堂內一應布置已然齊整,崔綰綰在白薇示意下,恭敬的在下首站定,並暗暗打量屋內的陳設。廳堂上首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副絲帛畫軸,畫上是一美貌的女子,狀似飛仙,衣帶淩風。畫下貼牆擺著紅木的香案,上置香爐,並已有燃香繚繞。左首邊放置坐榻,榻上是紅木雕花茶幾,下首左右兩邊各放置一張座椅。


    少時,便見白薇含笑迎向門口,陳上師緩步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名年歲約莫二十出頭的美貌女子。陳上師徑至榻上坐了,白薇端立在她一側,另兩名女子也各自落座。


    白薇示意崔綰綰,到廳堂中間跪下,對著畫像磕了三個頭,起身,又有仆婦遞來燃香,崔綰綰接過,對畫像三鞠躬,將燃香插入香爐內。退後幾步,站至陳上師的座榻前,跪下磕了三個頭,起身,接過仆婦遞來的熱茶,雙手奉上。陳上師接過茶,輕輕抿了一口放下。


    “崔綰綰,你今日拜入我門下,日後定要遵守行規,潛心研習樂舞,將我邀月樓發揚光大。”陳上師的語氣,不怒自威。


    綰綰又跪下,恭敬的答道:“崔綰綰必不負上師厚望。”


    “你且起來吧!”陳上師伸手欲扶,白薇忙上前一步,扶起崔綰綰。


    陳上師又分別指著座椅上的兩名女子說道:“這一位,是沈卓盈,教習成年舞優,編排新舞;這一位,是周慕春,教習小舞優。你日常便跟著周姑姑練習,我每月三次考核你。”


    “是。綰綰謹記上師囑托,必定勤學。”崔綰綰恭聲應答,又轉過身對沈卓盈和周慕春分別深屈膝施禮,兩位姑姑也頷首微笑,受了她的禮。


    至此禮畢,陳上師攜眾人離去。白薇指點崔綰綰,迴後院去換了日常練功所穿的衣裙,再至西廂尋了周姑姑,聽她教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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