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地一側的輕紗簾幕緩緩升起,一眾少女的身影聘婷嫋娜,嬌俏的蓮步抬起落下,落下又抬起,踏著樂曲的節拍,抑揚頓挫舞至場中的地毯上。水綠衣衫勾勒出秀美俊挺的身段兒,微斂香肩,輕含秀頦,掩玉臂,扭纖腰,踏秀足,若來若往,若俯若仰;長長的水袖揚起落下輕擺迴旋,若輕雲敝月;曼妙的紗裙隨著身姿搖曳飄舞,似流風迴雪。舞場裏衣袂飄飄,長袖從風,如行雲流水,似天馬行空。


    場中的光線柔和溫暖,映照著水墨山水畫的背景屏風,恰似陽春三月的江南,風和日麗,垂柳依依,踏青的少女聯袂而行,身姿婀娜,翠裙飄逸,載歌載舞,暢然歡愉,忽遇翩然而來的俊俏才子,心扉悄啟,情竇初開,含嬌帶怯,如醉如癡,樂而忘返,嫵媚流連。


    吳儂軟語的背景樂唱腔悠悠相和,如黃鶯嬌啼,似春燕呢喃: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隨相依,映日禦風;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戀,與月弄影;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那曇花一現。


    舞者踏著樂曲的節拍,舞姿一時似踏青的少女俏麗歡愉,一時又如懷春的眷侶嫵媚嬌柔,配著這唱詞曲調,更顯得整場樂舞化出無盡的情思,溫存婉約,韻味悠長。


    崔綰綰驚詫感動於唐代藝術的高水平。而內心深處,隨著樂曲響起,那些曾被澆滅的、癡迷於舞蹈的火焰,在悄悄的複燃,及至竟成燎原之勢。待一曲終了,崔綰綰不覺中已是熱淚滿麵,小小的身體也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發抖。下意識的抬眼往陳上師的方向看過去,竟然觸到對方正詫異的看向自己。尚未掩住眼裏熱切的目光,崔綰綰忽然意識到現在自己一臉的淚,立時麵色赧然的低頭,以袖口輕輕拭去。


    陳上師在場上眼觀六路,又對崔綰綰本就留了心,自是將她從始至終的神情變化收入眼底。這時便對身旁的白薇幾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白薇微微頷首表示會意。


    這邊觀舞的一眾人等由管事的嬤嬤領著各自去了。陳上師對朱姑姑點點頭,朱姑姑便笑著示意舞優們散去。那邊的樂師們便也跟著退下了。


    陳上師微笑著站起身,走到朱姑姑身前,握起她的手溫聲說著:“靜宜,辛苦你了。這支樂舞就放在下月初開場演出,具體的日子你定就行,其它要打點的人事,就交給白薇。”


    朱靜宜微微頷首,笑著謙辭:“承蒙上師抬愛,靜宜不言辛苦,隻盼著咱們的舞能揚名長安城。”


    陳上師點頭讚同,輕輕拍了拍朱靜宜的手,兩個人又寒暄了幾句,朱靜宜便告退出去了。


    白薇見並無旁人,便出言道:“上師可是想要見見那丫頭?現如今,樓裏新收的一批小舞優,其身世背景、父母族人盡皆登記造冊,不日就要送往太常署報備,一應事項已交待了管事的嬤嬤。”


    陳上師微一沉吟,說道:“你方才可看見那丫頭的神情了?瞧著那模樣,竟是個知音律的,小小年歲,卻是難得。說她自幼孤苦,隻在慈濟庵裏長大,卻又如何習得音律?莫非真是天降奇才?”


    白薇笑著說:“是不是奇才,薇兒不敢妄論。隻是,薇兒瞧著那丫頭的神情,對音律舞藝似有癡迷之態,既有這份心,總可得大成。”


    “倒是你這妮兒看的通透。”陳上師伸出一根指頭,含笑的點一下白薇,“也罷,這音韻一途,委實不能拘泥於俗世陳規,若太過古板,沒得錯過了好苗子,那才是真真可惜了。既如此,你隔日帶了她來與我仔細瞧瞧。”


    白薇應承著去了。


    天氣晴朗的午後,陽光灑在庭院裏,溫暖舒適,人也慵懶困倦。邀月樓裏的舞優姑娘們,一般都要睡個美容中覺,因此院子裏少有人走動,隻聽得鳥鳴啾啾,間雜著似有若無的絲竹之聲,顯得靜謐安寧。


    勤奮的小舞優夏蓮香去練功房了,自從看了踏歌的排演,她這幾日格外興奮也格外勤奮,中覺也不歇息,每日比往常多練習兩個時辰樂舞。


    崔綰綰一個人在房間倚著窗戶發呆,頗有幾分愁腸百結的樣子。唐代是我國古代少見的音樂藝術繁榮時期,舞優樂師雖依然算是伶人,其社會地位不能說多麽高,但相比後來的明清時期,唐代伶人的待遇算很不錯的。能從化外的尼姑庵進到這繁華的長安城,固然是件令人欣喜的事。可是,她無依無靠一個孤女,若就這麽待在邀月樓裏,將來恐怕就隻能做個婢女,每日低眉順眼服侍人,無法自由生活,稍不謹慎還有可能被家主賣掉......這樣的境況,崔綰綰絕對無法接受,再怎麽說她也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那麽,若能成為舞優,至少先就有了一份能養活自己的職業。成年後的舞優,可脫去樂籍自由婚配。若是無意婚戀,也可以留在教坊教習樂舞。以她前世對舞蹈的熱愛和追求,再考慮現世的生存境況,能拜入邀月樓門下成為正式舞優,是她現在的最佳選擇。隻是,雖說做舞優樂師的多半是普通人家的子女,可那也要身世清楚明白的。像她這樣的,連爹娘都不知道是誰,一個來曆不明的孤女,邀月樓肯收嗎?崔綰綰默默歎了口氣。現如今,她還沒法兒吸引陳上師青睞,也不敢抖機靈,必須乖巧溫順,盡力表現的像一個五歲孤女。凡事反常必為妖,若是被人當成妖女,有可能架在火上燒死......想到電視劇裏那些場景,崔綰綰內心一片冰涼。


    正兀自思前想後不得解,恍惚聽得幾聲輕緩的叩門聲。崔綰綰扭頭看門,有些懷疑是自己聽錯了。蓮香這個時候應該還沒練完,即使練完迴來了,她也不會叩門,還這麽溫柔的樣子。


    “咚咚咚”又是幾聲。這下崔綰綰確信自己沒聽錯,是有人在敲門。雖還是疑惑不已,卻已經走過去打開房門了。


    門口站著一臉笑容的杜嬤嬤,身後跟著白薇。崔綰綰愣神兒了一秒鍾,便退到一側門邊並屈膝施禮。


    “姑娘,這就是崔綰綰了,自那日送進園子,就一直住在這屋裏。”門開後,杜嬤嬤就側身讓到一邊,微低頭禮讓白薇進屋。


    白薇並未進門,隻上下打量了崔綰綰一眼,說道:“發髻衣飾也還齊整,並無不妥。你且就隨我去。”說罷徑自轉身下了石階而去。崔綰綰連忙跟上,不遠不近的綴在後麵。一路上低著頭,看著前麵美女的裙裾飄飄,緊張的跟隨她的腳步,心內忐忑不安,唿吸也有些壓抑,更覺得時間緩慢,路格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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