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珠幾乎是被一路攆打著衝進的家門。


    倒也不是她不想解釋,主要是動手的二伯娘壓根不給她半點開口的機會,在道邊隨手抓了一根枯樹杈子一路窮追猛打。


    二伯娘還肺活量驚人,邊追邊打也不耽誤罵。


    謝錦珠背負著一肩的唾沫星子閃躲進家,拎來抵債的大母雞驚得雞毛亂飛。


    謝大花見狀驚訝不已:“你怎麽……”


    謝五妮指著謝錦珠手裏快被嚇禿的罪證,憤怒大喊:“謝金柱你居然還敢偷雞!”


    謝錦珠:“……”


    謝錦珠惱道:“誰偷雞?”


    “這分明是……”


    “快逮住她!”


    揮舞著樹杈子追上來的二伯娘怒得險些撞在門上,屋裏屋外的人同時看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謝錦珠腦中一空把奄奄一息的大母雞反手一扔,布也朝著擼袖子的謝五妮飛過去,拎著藥包就朝著屋裏跑:“奶奶啊!”


    “我的好親奶奶哎!”


    “孫女兒給你抓藥迴來了!”


    謝錦珠朝著謝老太的屋子跑得頭也不迴。


    聞訊趕迴來的幾人聽到她親口說出的孫女兒三個字,就連二伯娘都呆滯一刹。


    二伯娘握著樹杈眼神都散了,話聲呐呐:“孫女兒?”


    “她真的承認了……”


    她追著打了一路,就是不死心想聽到一句有力的反駁。


    想看到這個小兔崽子跟自己理直氣壯地嗷一句,說自己就是老謝家孫輩唯一的男丁,是老謝家的金孫獨苗,別人都是在胡說八道。


    可她居然就這麽承認了自己是個女的……


    二伯娘難掩恐懼地看向四周的人,卻發現其餘人的臉色也沒有比自己的好看多少。


    謝二伯鐵青著臉地說:“真是女孩兒?”


    謝大花無力地張了張嘴。


    謝五妮紅著眼喊:“她就是裝的!”


    “奶奶親眼看過才被氣暈過去了!”


    “謝金柱就是個女的,她一直在騙我們,三叔和三嬸也幫著她騙了我們全家!”


    謝大伯夫婦一直沒說話,其餘的幾人也都在最後的奢望破滅中瞬間白了臉。


    沉默中衍生出的窒息無聲籠住了謝家的每一個人。


    而屋子裏的謝錦珠則是如釋重負地唿出了一大口氣。


    大夫是又被謝大伯請迴來的,謝老三夫婦帶著另一個親生的女兒在屋裏照料謝老太。


    大夫接過謝錦珠帶迴來的藥包,仔細看過藥點頭說:“藥買對了,三碗水出一碗藥,拿去煎了趕緊拿來喂。”


    謝老三趕緊拿著藥跑出去。


    大夫又看著謝錦珠說:“你的手傷也要上藥。”


    謝老太撞桌的時候是真的不想活了,下了渾身的勁兒。


    謝錦珠擋桌角的那隻手隔了一會兒,又先後是打人和逃命,再三刺激後腫脹青紫得越發駭人。


    謝錦珠不太自在地把手往袖子裏收了收,幹笑道:“沒事兒。”


    活動不受限就是皮肉疼,沒傷著骨頭也就是看著嚇人,養一段時間就能好了。


    王氏還沒開口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謝錦珠緩緩吸氣,還想說什麽時卻聽到了院子裏鬧出的吵嚷:“老三,這事兒你們兩口子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謝錦珠愣了下趕緊攆了出去。


    屋外卻已經鬧起來了。


    二伯娘先是經曆了難以言喻的絕望,得知謝老太的情況穩住以後,隨之而來爆出的就是滔天的憤怒。


    他們整整被三房的人騙了十幾年!


    十幾年過去了,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一直都被蒙在了鼓裏!


    二伯娘又驚又怒:“你們摸著良心問問,這些年我們哪一點對不住三房了?”


    “合起夥來瞞了我們這麽多年,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叼走吃了嗎?!”


    謝老三夫婦麵對謝老太的崩潰時已經喪失了全部的力氣,此時麵對哥嫂的憤怒,夫婦二人羞愧垂首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們也不想這樣的……


    可這是早已過世的老爺子執意所為,再加上有老爺子的遺願阻礙,他們真的……


    “你嚷啥?”


    謝二伯一把拽住二伯娘,急道:“這麽多人都看著你,你……”


    “我嚷嚷咋的了?!”


    二伯娘掀開攔住自己的人,氣急道:“咱家這些年前後都栽進去多少銀子了?”


    “現在一句輕飄飄的錯了就算是完了?!”


    “謝老二我告訴你,這世上沒這樣的道理!”


    三房的人這些年是拚命,賺錢的時候半點不含糊,兩口子都往死裏下力氣。


    可那又怎麽了?


    難不成隻有三房的人在幹活,他們這些人都在閑著翹腳吃幹飯嗎?


    他們心甘情願地遭罪,為的是盼老謝家的獨苗成才。


    可現在好好的兒子變成了丫頭,這事兒就不能這麽算了!


    王氏紅著眼想解釋:“二嫂,當初真是爹說……”


    “你少跟我掰扯這個!”


    二伯娘冒火道:“這謊是爹起的頭,可他老人家都化作白骨渣了,這麽多年你們兩口子啞巴了?”


    “還是自家得了實惠,就糯米糕糊嗓子眼不會說話了?”


    但凡三房的兩口子有一個會張嘴說話的,他們至於被騙這麽多年嗎?


    王氏慘白著臉說不出話。


    在過去的很多年裏,原主不甘心失去獨苗被全家捧著寵的好處。


    在謝老三夫婦想坦白時,反複以要尋死為要挾,發瘋迫使他們不得不繼續保守秘密。


    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開口坦白的時機,此時迴想的確處處都是虧欠。


    謝老三忍著愧疚說:“二嫂,這事兒是我們對不住大家,所以……”


    “對不住?”


    二伯娘嗬一聲冷笑:“除了你家那個假兒子的嘴,這滿家的人不論老少,站出來都配得上你們這句對不住!”


    謝老三夫婦本就不善言辭。


    這些年的壓抑導致越發沉默,被怒問得口不成言隻無措低頭。


    二伯娘見狀更是可怒:“少拿這些沒用的話出來含糊人!”


    “老娘就不吃你們這套!”


    大伯娘似是不忍,弱弱地拉住怒火中燒的二伯娘說:“二弟妹,要不就按你大哥說的辦吧。”


    “別鬧了。”


    在謝家兄弟眼中,孝字大過天。


    這既然是老爺子的遺願,盡管多有失望,但他們也隻能甘心認了。


    謝大伯苦澀地擠出一句罷了,換來的卻是二伯娘更為上火的怒吼:“憑啥算了?”


    “大哥你是厚道了不心疼銀子,我還心疼自己的閨女呢!”


    “這個千刀殺萬刀剁的黑心貨,我的二妮和四妮為了她在婆家受了多少氣?”


    “為著她一個人,她們還在婆家借了債,你一句算了倒是輕巧,讓我的兩個姑娘咋活!”


    “全家欠下的這些債算誰的?!”


    “算我的。”


    二伯娘的怒吼戛然而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看向說話的人。


    謝錦珠在眾多複雜的視線中深深吸氣,不閃不避地對上眾人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因為我欠的債,都算我的。”


    “有多少債,我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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