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閣是縣城裏最大的酒樓。


    而這樣的酒樓若非是今日的巧合,二伯娘都沒敢奢望過自己會有機會進來。


    報信帶路來的大哥被攔在了門外。


    謝錦珠進門就發現了不對。


    太安靜了。


    按理說天一閣不缺客源,每日來往吃飯住宿的人都不少,此時正在晚飯的點,大堂裏不該這麽冷清。


    可放眼望去,謝錦珠居然隻看到了幾個嚴陣以待的夥計。


    謝錦珠正要問什麽,突然聽到有聲音從頭頂上方的樓梯上傳出:“居然是你們?”


    謝錦珠眉心狠狠一跳,仰頭就看到了早上剛見過的人。


    洛文。


    跟早上被攆出謝家大門時的陰沉不同,洛文此時一身白衣氣質溫和得很,對上謝錦珠探究的視線先露出了三分笑,笑眯眯的:“我聽村民說謝家的日子不太好過,可是……”


    洛文戲謔道:“買得起幾十畝地,還能出入天一閣,可見村民口中的話都是謠傳。”


    “難怪你們會看不上我家主人出的價了。”


    謝錦珠拽住渾身僵硬的二伯娘,失笑道:“好巧啊。”


    “沒想到居然這麽快又遇上了。”


    “是巧啊。”


    洛文無奈道:“我家主人暫時在這裏落腳,想等幾個人,你們是來吃飯的嗎?”


    不等謝錦珠開口,洛文就遺憾道:“天一閣被我家主人包下了,你們今天隻怕是要另外找地方了。”


    洛文口吻誠摯神色無辜,像是真的誠心在勸謝錦珠她們及時換地方。


    可謝錦珠聽完隻是想笑。


    這是跟她玩上聊齋了?


    謝錦珠唇角勾起微妙道:“如果你家主人扣下了三個姓謝的人,那我想你正在等的人應該就是我們?”


    “要不你先去確認一下呢?”


    洛文裝得跟真的似的,驚奇道:“是嗎?”


    “你們是來找他們的?”


    謝錦珠麵無表情。


    二伯娘忍不住張口:“人呢?”


    “你們是不是打他們了?我家的人都在哪兒呢?”


    洛文好笑道:“打?”


    “這位夫人,我們都是與人為善的普通人,哪兒敢隨意濫用私刑?”


    人是被扣下了,但他們的確沒對謝大伯他們做什麽。


    沒多久謝大伯他們帶著一臉壓不住的惶恐走了出來。


    謝錦珠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謝爹手上包紮好的紗布。


    他們的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傷痕,甚至就連被碎瓷片劃破的手都被包好了。


    如果不是洛文今早在謝家出現過一次,來意不明,謝錦珠見此情形都要忍不住鼓掌讚一聲屬實是大善。


    連損毀了自家寶貝的普通力工都能如此善待,可真是罕見的大善人。


    謝爹看到謝錦珠和二伯娘臉上明顯更慌了,慘白著臉說:“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兒。”


    “箱子本來抬得好好的,可突然就像是被人絆了似的,一下就摔了,你大伯還想把自己墊在箱子底下,可……”


    謝錦珠垂下眼:“那個不重要。”


    謝爹急得臉發白:“我們真的……”


    “爹。


    謝錦珠打斷謝爹無力的辯解,古怪道:“現在這些細節真的都不重要。”


    隻是摔了個箱子而已。


    她倒是要看看裏頭裝的都是什麽寶貝。


    謝錦珠往前一步說:“我可以看一下被摔壞的東西嗎?”


    洛文帶著不明顯的桀驁挑眉一笑:“當然可以。”


    “來人啊,抬上來。”


    被抬上來的是個足足有半人高的大木箱,箱子打開,露出的都是一些鋒芒冰冷的殘破瓷片。


    瓷片碎了一箱子,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成色,但還是能從這片狼藉中看出,裏頭裝著的瓷器不止一件。


    謝錦珠也不怕被劃傷,示意二伯娘把嘴閉上後撿起一塊碎瓷隨意看了幾眼,不緊不慢的:“被他們摔碎的,都在這兒了?”


    洛文抿唇笑了:“對,都在這兒。”


    “這六件甜白釉是難得的古物,得來不易,設法從各處買來時所花銀兩巨費,現在這麽輕飄飄的一摔,可就全都毀了。”


    瓷器自來都是貴價物。


    好的瓷器更甚。


    所以尋常百姓家中用的都是耐造的粗陶,精美的瓷器連見都沒見過,更別提是把玩欣賞。


    隨著洛文帶著歎息的解釋,謝大伯等人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灰敗了下去。


    一件瓷器的價格就能嚇得他們破家賣地,更別提是足足六件!


    二伯娘剛想開口說能不能少賠點兒,就聽到謝錦珠說:“我再確認一個問題。”


    謝錦珠手腕一揚把手中的碎瓷扔迴箱子裏,口吻淡淡:“你真的確定,被他們摔壞的瓷器都在這兒了嗎?”


    洛文眼底掠過不耐,冷嗤道:“不然你以為我是在跟你說笑?”


    “你知不知道這些甜白釉古瓶值多少錢?你……”


    “可是我怎麽一件甜白釉的影子都沒看到?”


    謝錦珠打斷洛文的長篇大論,單手撐在大箱子的邊緣,慢悠悠的:“世上白瓷分數種,乍一看都長得差不多,然而紋理光澤差異巨大,也因此價格相差很大。”


    “你說的甜白釉,的確是很貴。”


    甜白釉首先對胚泥的要求較高,普通的胚泥不行,窯禁不起多進多出的反複燒製,也掛不住多次施釉的色澤。


    胚泥價貴是一重,對窯溫的把控以及數次施釉烤製的時間,也是考驗老師傅的一道難關。


    甜白釉難得,品相好的甜白釉更是有價難求。


    但前提是,箱子裏裝著的,真的是所謂的甜白釉。


    洛文麵色微變,謝錦珠抓起一小塊碎片在指尖把玩,漫不經心:“甜白釉顏色柔和,色若白玉,紋理處略微泛黃。”


    “與之相反的,白瓷就不值錢多了。”


    謝錦珠笑吟吟地看著緊繃了臉的洛文:“還有古今之分,好像也不難辨。”


    “若真為傳世的古物,不管是便宜的白瓷也好,價貴的甜白釉也罷,咬黃失釉軟道傷彩都是無法避免的瑕疵。”


    “就算是保管妥當的古物沒有這麽多問題,可底部乳濁也會泛玉質感,時間越長濁玉感越強,宛若上了一層透明釉色。”


    謝錦珠把手中的白瓷底部翻轉對著洛文,挑眉道:“你要不再仔細看看呢?這真的是你口中的古物甜白釉嗎?”


    “又或者……”


    謝錦珠悠然一笑:“這既然是你家主人的心愛之物,又是耗費巨資得來,要不把你家的主人請出來?”


    “我今日就不收指點的束修了,坐下來就這一箱的廉價白瓷講講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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