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閔做了一個夢,夢裏他獨身一人被丟棄在鎮妖塔中。


    鎮妖塔內昏暗無光,隻有偶爾傳來的淒厲叫聲和陰冷的空氣陪伴著他。他仿佛陷入了一個無盡的殺戮循環,四周是數不盡的妖獸與邪靈,它們或咆哮、或嘶吼,向他發起一輪又一輪的猛烈攻擊。


    殺戮,無止境的殺戮……


    他看著自己徹底成為了野獸。


    夢境一轉,無閔看到了自己最為敬愛的師姐無澈。


    【師弟?我師弟怎麽會是魔族】,她的眼中混雜著淚水與深深的厭惡,那複雜的情感讓無閔的心如刀割。


    緊接著,是師尊那決絕的背影。


    師尊沒有多言,隻是冷冷地轉身離去,仿佛要將無閔徹底拋棄在這無盡的黑暗中。


    最後,是掌門的歎息與冰冷的鎖鏈,【為了昆侖的安寧,你必須被鎖進鎮妖塔。】


    隨著鎖鏈的哢噠聲,無閔被囚禁在了這個他本應守護的地方。


    殺戮,似乎真的成了他的本性。


    暗魔在無閔的利爪下最終化為虛無。


    無閔的眼神中閃爍著野獸般的光芒,他看著自己將那顆蘊含著強大魔力的魔核一口咬碎,然後毫不猶豫地吞下。


    那一刻,無閔仿佛能感受到魔核中的力量在他體內湧動,與他的血脈相融,讓他的力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變成了什麽,是人,還是魔?


    一隻紫色的狐狸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它嘻嘻哈哈地笑著,仿佛對無閔的遭遇感到無比的愉悅。


    【這就是命運的修正】,紫毛狐狸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戲謔與嘲諷。


    【王簡明,以為能改變什麽?昆侖終究會毀在這個半魔手上】


    【對了,小朋友,你師尊也死了喲~】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隻紫色的狐狸


    師尊是劍聖……他怎麽會死?


    紫毛狐狸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它搖曳著手中的扇子,臉上露出了更加得意的笑容,很是樂意看命運捉弄無閔。


    【你若是不信,就下樓看看唄~】


    無閔的眼前,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海。


    那血,如同無盡的噩夢,染紅了他的視線,也染紅了師尊那襲原本潔白無瑕的衣裳。


    師尊蘇簡言,那位曾經高高在上、冷峻孤傲的劍聖,此刻黑發淩亂地垂落,手中緊握著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長劍,矗立在血泊之中,周身環繞著無盡的悲涼。


    血……到處是血……


    【哎~你說,他還真信王簡明啊?就算如此,你不還在這裏嗎?】,狐狸在無閔身後輕語著。


    無閔沒有理會它,他的心中隻有師尊那染血的身影,以及無盡的疑惑與憤怒。


    師尊,從未真正拋棄過他。但為什麽?


    王簡明,昆侖掌門,要算計師尊,他不是師尊的師兄嗎?


    他跌跌撞撞地奔向在血海中心,那些巨大的蛟骨,橫亙在他的道路上,即使被鋒利的骨片劃傷,也隻是簡單地擦拭掉血跡,他也想知道師尊為何而死。


    “師尊”,他終於靠近了……但夢境一轉,那人並不是師尊,而是……


    “師兄,這次你也沒保護好我……”


    蘇無罔的聲音細若遊絲,他望著無閔,那雙曾經閃爍著靈動光芒的眼睛,此刻卻失去了焦距。


    血隨著他的話語不斷從嘴裏地往外湧,眼睛,耳朵,握劍——不對,緊緊抓著脊骨的手,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他所遭受的痛苦。


    血,好多血,一如涼城那天一樣,無閔感到一陣窒息,他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更無法原諒自己現在的無能為力。


    蘇無罔看著無閔,眼中滿是憐憫。


    無閔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夢裏的場景在塌陷。


    蘇無罔,在無閔的視線中開始一寸一寸地消散,就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吞噬了一般。


    無閔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麽,卻隻能觸碰到一片虛無


    ……


    無閔在沉悶而連綿不絕的雷聲中被猛然驚醒,雷聲如同巨獸的低吼,震顫著他的耳膜。


    他伸手撫摸著心口的位置,那裏不僅有一道因蘇無罔而留下的深深傷痕,還藏著一顆閃爍著奇異光芒的魔核。


    錦囊,掌門給的錦囊。無閔摸索著身上,尋找著王簡明在他臨行前贈予的錦囊。


    眼前的紫毛狐狸晃蕩著那個錦囊,“小朋友,尋找著掌門給你的錦囊嗎?”


    無閔眼神一凜,迅速從狐狸手中奪過錦囊,打開一看,果然與夢中並無不同,隻是對象從他師尊變成了蘇無罔。


    無閔的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預感。他顧不得身上的傷勢,猛地站起身,身形一閃,便向地下三層飛速奔去。


    紫毛狐狸在身後連連叫喊,無閔全部無視。


    他隻希望自己能快一點,快一點……


    他不在乎蘇無罔到底隱藏了什麽實力,也不在意那一劍,有什麽從他眼角滑落,無閔逐漸哽咽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


    他可以死,師尊是昆侖養大的也無所謂。蘇無罔跟昆侖什麽關係都沒有,為什麽要他死!


    【師兄,怕怕】


    入塔時,蘇無罔就這樣躲在他身後,這麽文弱的蘇無罔,遇見那黑蛟該如何竭力殊死一搏啊?!


    為什麽……自己會被暗魔惑住心神……


    還好,當無閔終於趕到那地下三層時,蘇無罔還站在那裏,仿佛一尊雕塑,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到來。


    蘇無罔發冠早已不知在何時滾落,長發如瀑布般散落,原本烏黑發亮的發絲此刻卻已變得灰白相間,上麵沾染的血塊已經幹涸,糾結在一起,顯得異常淒慘。


    蘇無罔站在那裏,他的身影在空蕩的黑暗下顯得格外單薄,他微笑著看向無閔,那抹溫和的笑容仿佛能驅散一切陰霾,讓無閔心中的焦慮與不安稍稍平複。


    還好,蘇無罔還站在那裏。


    “師兄,你來了。”


    蘇無罔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借用了一下你的本命劍,我想你不會介意吧?”


    蘇無罔站在那裏,整個人似乎剛從血海中泡出來,他的衣衫濕透,溫熱的血液還在不斷地從他的指縫間流淌,滴落在腳下的陣法中,


    無閔看著這一幕,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痛,說不出一句話。


    他搖了搖頭,不介意,他當然不介意了。


    當他看到陣法中間那個新的核心時,他隻感覺喉嚨在滾動,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天雷仍在不斷地劈落,每一道都帶著毀天滅地的威能,卻被穿越者祖師爺布置的、鎮妖塔上古老的鎖鏈巧妙地引導,最終化作一股股電流,導入地下。


    蘇無罔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他樂意見到天道受挫。


    這份得意並沒有持續太久,他的笑容很快就因為劇烈的咳嗽而扭曲。


    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將他的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伴隨著咳嗽的,還有鮮紅的血液和內髒的碎片。


    蘇無罔轟然倒地。


    無閔連忙將蘇無罔緊緊地抱住,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揪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唿吸。


    “沒事,師兄,我隻是有些累了。”


    蘇無罔的聲音微弱而沙啞,仿佛隨時都可能消散在風中,他的嘴角還掛著一絲勉強的微笑。


    無閔看著蘇無罔身上的血跡,它們已經滲透了他的衣衫,也染紅了無閔的道袍。


    “別睡,師弟。”,無閔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你不能睡,我們……找師尊去”


    “找無闌,他一定,能……”


    無閔緊咬著牙關,臉上肌肉緊繃,他極力克製著內心的慌亂與恐懼。


    不能讓師弟睡,睡了……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背著蘇無罔,急促地往鎮妖塔五層趕去。


    蘇無罔身上的傷口仍在不斷滲出血液,那些溫熱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在無閔的背上,如同灼燒的火焰,讓無閔的心更加焦灼。


    “別睡,跟我說話!”


    蘇無罔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無閔的耳朵,無閔的耳朵微微抖動著。


    無閔的後背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濕了,他能夠感受到汗水順著脊背滑落,與蘇無罔的血液交織在一起。


    “師兄,你生氣嗎?我確實是個魔修”


    “不生氣”


    “師兄,你好奇我和李妄生的關係嗎?”


    “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的”


    背後的蘇無罔停頓了一會,輕輕地笑了,“師兄,真好”


    “繼續說”,無閔快要忍不住喉嚨口的哽咽了,他感覺到背上的溫度在逐漸消散。


    “師兄,多半白姨會來替我收屍”,蘇無罔像是已經預知了自己必死無疑一樣。


    “煉情宗……不允許弟子叛離……無論死活,千萬不要跟他們起衝突。”


    他的唿吸變得微弱不可聞,每一次唿吸都像是在耗盡他最後的力氣


    無閔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蘇無罔那滿是血跡的指尖,艱難地觸碰到了鎮妖塔五層那狹窄的縫隙之上,仿佛是用盡了他最後的力氣,為無閔打開了通往外界的出口,像是完成了最後的任務一樣。


    隨著鎮妖塔出口的開啟,一陣清涼的風吹拂進來。


    他摟著無閔脖子的手,此刻終於無力地垂落下去,如同一片凋零的落葉。


    “師兄,其實你去涼城當個遊俠……昆侖不適合你”,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歸於無聲。


    “師弟?”,無閔再次輕聲唿喚,但背後卻是一片死寂,沒有絲毫迴應。


    “那就先睡一會”,無閔流著眼淚,自言自語地說著。


    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地從無閔的臉上滑落,他的狼耳也無力地垂下。蘇無罔的灰發在風雪中被吹散,淩亂地打在無閔的臉上。


    血滴落在雪地上,如同朵朵紅梅在寒風中綻放,身後的軀體冰冷,僅剩餘溫也在昆侖的風雪中消散。


    無閔不敢迴頭探查,他害怕一旦迴頭,就會看到師弟那已經冰冷的身體,好像隻要這樣,蘇無罔就還活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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