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慕晚眼眸微垂,露出些許蒼白的麵容,溪澗清舞也是在霎時間注意到,她的眼窩有一處較為明顯的凹陷,令她整個人倍感憔悴。


    溪澗清舞微鬆口氣。


    她想知道皇甫秋翼和皇慕晚二人究竟在下一盤怎樣的棋。自“策馬節”伊始,世人便知二人“青梅竹馬”,早年皇甫秋翼被明耀國送至西陵國當作質子,便同皇慕晚相識;而後西陵國滅,皇慕晚仍是同最初那般,追隨著皇甫秋翼,未曾改變。


    然而反觀皇甫秋翼對待皇慕晚……他眼裏真切又難掩的疏離,目光如刀般泛著逼人的寒意,溪澗清舞才是看的真切。


    如此情感,他卻將皇慕晚這“亡國公主”安插於身側。


    細想便知,若是她溪澗清舞厭惡之人常伴身側,那她自己定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而他皇甫秋翼,卻是生生忍住了所有的負麵情緒。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不熟悉的人以為皇甫秋翼是這諾大京城中臭名昭著的紈絝子弟,而明眼人,卻能夠透過表象,認清他內裏藏著的,運籌帷幄的風骨。


    這意味著,他在下一盤大棋;而這盤棋,皇慕晚是一粒至關重要的棋子。


    ……


    宮試結果公布地比溪澗清舞想象中要快。


    官府門前廣場的空地上匯聚了大片的人群,有考生,也有看客,將現場圍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圍繞著榜單形成了一個大圈子,隻見四周人頭攢動。


    “吳卿”之名,醒目榜首。眾人讚歎不絕,而當事人——溪澗清舞卻一襲柔娟曳地長裙,靜立於這凡塵喧囂。


    終於,要準備殿試了。


    她薄唇微微揚起,帶著溫柔的笑意,帶著隱隱得逞後的欣喜。


    ……


    二月有餘。秋意漸興。


    空氣清新舒適,鬆柏依舊蔥鬱,樹葉紅黃相間,秋風吹拂,光影交錯,湖麵之上層層麟浪,晨曦的盛放,眼眸裏婆娑掠過的清寒。


    這幾日,“南庭二公主”的消息,大到宮廷故裏,小到街角巷道,皆為“頭版頭條”一般的存在。


    自古以來,“吃瓜”便是好事之人的樂趣所在。平日裏,紅牆之內的宮殿,總給人威嚴森森,風雲莫測之感;而今,不知是誰將“皇帝遲遲不立太子,為的便是等‘南庭二公主’親自選駙馬”的桃色傳聞散播開來,就好似那巨鯤扶搖而上,“水擊三千裏”,在尋常百姓家引起了軒然大波。


    而這些,林深靜謐,悠悠蘭亭,溪澗清舞同淩蘭阮等宮人,雲淡風輕,如同看客。


    溪澗清舞端坐於影湘宮主位之上,唇角弧度溫溫,優雅又散漫,似乎再無煩心事掛在心頭般。


    是了,這消息便是她命令宮人傳播出去的。


    她的目的,便是探尋到更多與“南庭二公主”相關的情報。


    “宮主,”一名身著紫羅蘭色綿帛宮服的宮人推門而入,步履間盡顯急切:“南庭國那邊聽聞‘南庭二公主’的消息,已經快馬加鞭地派使臣趕來同明耀國議會了。”


    同明耀國議會?溪澗清舞眼眸微眯,唇角勾起淡淡笑意。


    “可否有議會的時間規劃?”她柔聲笑道。


    兩國外交,本就是獲得情報的有利途徑。若是能夠在她殿試過後再開始,那她便可步入內閣,聽取議會重要情報,獲取“南庭二公主”的信息更可謂易如反掌。


    “迴宮主,”宮人拱手作揖道:“隻聽聞是‘盡快開啟’,未曾有更為具體的時間。”


    “也罷,”溪澗清舞巧笑嫣然,精致的眉眼間瀲灩著燦然的光:“本宮主定會弄清楚。”


    ……


    夜涼如水。


    五王府,皇甫秋翼寢室內。


    溪澗清舞拔出紮在皇甫秋翼背上的最後一根銀針,低頭開始整理藥箱,寂靜的夜裏,僅僅聽聞她在藥箱裏擺弄器皿所發出的“咚咚嚓嚓”之聲。


    良久,待一切收拾好後,溪澗清舞這才低眉,不溫不火道:“殿下,這便是最後一次施針了。您的‘寒毒’早已消散大半,容貌恢複也指日可待,日後,僅僅按照臣開的方子,按療程服藥即可。”


    皇甫秋骨節分明的大手撐起身子翻身,動作一氣嗬成。他兩腿微盤,端坐在床榻上,眸光深邃地注視著她,一語未發;雖身著寢衣,他卻仍舊狂情野氣。


    空氣中彌漫著詭異的寂靜。


    半晌,皇甫秋翼微微一歎,高大的身子從床榻上站起,遮擋住了溪澗清舞大半視線;他周遭好似圍繞著一股化不開的濃霧,眉心微蹙,看向溪澗清舞的眼神,竟是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你……仍是不肯原諒本王?”


    “殿下,”溪澗清舞聽聞,作低眉順眼狀,神情淡漠,聲音陌生如同置身事外:“臣……隻是這諾大的宮廷裏,一位小小的禦醫,殿下貴為王爺,小的何德何能,同王爺置氣。”


    “溪澗清舞……”皇甫秋翼一震,麵容閃過一絲痛楚,心口沒來由得疼痛彌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自從這個女人出現之後,他對她越來越專注,越來越上心,同他一貫殺伐果斷的路數截然不同。


    溪澗清舞從皇甫秋翼的眼中看到了慌亂。


    但那又如何呢,以前的她,以為他便是聶卡迪,千方百計地想助他獲得一切;但同珠珠,甚至是同皇慕晚比起來,他總會一次次地將她推開,一次次地對她冷眼相待,早就漸漸地,把她的熱情消磨殆盡。


    溪澗清舞雖麵上並無過多表情,內心深處卻是酸澀不易。


    女兒家,誰不希望心愛之人,能夠對自己更特別些呢。


    希望可以有言語上親昵的鼓勵,希望可以有日常不經意展露的小細節。


    整天泡在蜜罐子裏長大的女孩,有人一直嗬護疼愛的女孩……應該就像珠珠那樣被皇甫秋翼捧在掌心裏麵。


    哦對,珠珠最近犯錯誤,惹到尊貴的五王爺了。


    但又能怎麽樣呢,隻要她肯拉著皇甫秋翼的手輕輕搖晃幾下,再微微揚起小臉,用一雙光亮希翼的水瞳看著他,輕輕撅著嘴,就像他們曾經的無數次一樣,不多久,兩人便會重歸於好。


    不像她溪澗清舞,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小醜,一個……認不清自己地位,橫衝直撞後遍體鱗傷的小醜。


    她眸子泛起瀲灩晶瑩,小小一隻,如同蜷縮成一團的小雪狐。


    在她自己不知道的角度,皇甫秋翼凝視著她弱不禁風又楚楚可憐的模樣,麵色黑的可以滴出墨來……


    他的身子在抖,甚至有些控製不了自己。此刻的他,腦海中隻想要箭步衝上前去,擁抱她、安慰她。


    手已經不受控製地伸了過去……


    然而,電光火石間——


    突見溪澗清舞麵色一變,捂住嘴巴朝王府外飛快跑去。


    皇甫秋翼猝不及防,反應過來後立馬追了上去。出了門,才看見溪澗清舞一手撐著大樹,彎著腰,嘴裏不斷地幹嘔著,神情痛苦萬分。


    “傳禦醫——”皇甫秋翼麵容慌張,半分都不敢猶豫道。


    禦醫急匆匆趕來。


    溪澗清舞嚐試多次推脫,稱自己並無大礙,她額上布滿汗珠,另一隻沒有扶著大樹的手瘋狂地搖晃著,但無奈,手腕被皇甫秋翼大力地拉過去,緊緊禁錮著讓她動不了分毫。


    隻得眼睜睜地,注視著禦醫朝她的脈搏探去。


    完了!


    這是溪澗清舞的第一反應。


    就在她麵如死灰之時,禦醫公式化的聲音從二人身側傳來:“姑娘這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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