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之夏,大殿之內,唯有考生落筆於羊皮紙上沙沙作響之聲,落針可聞。


    溪澗清舞低眉注視考卷,眼眸微眯。倒不是考題難度多大,她本就對通過初試信心滿滿。在現世,她亦曾經曆過大大小小的考試,無論其選拔難度,亦或是通過概率,皆在這初試之上。


    隻是她方才微抬俏顏,卻瞧見皇甫秋翼並未同她料想那般,對皇慕晚多加關照。反倒是同平日一道,眼角笑意璀璨,手中把玩著他那古董宮廷折扇,嘴角上揚起一抹難掩的弧度,好似遇到了何等有趣之事,全然不顧他此刻正處在大殿中央;許是已將他是本場考試監考官一事拋諸腦後,紈絝之相盡顯。


    她的唇瓣緩緩勾起。


    做戲便是要做全套。想他皇甫秋翼,平日裏本就以這副紈絝麵孔示人,今日考場相見,她還曾以為他是想洗心革麵,以一種全新的身份麵向眾人,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他仍舊是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不過這次,溪澗清舞卻是不曾理解,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那令她頗為在意的一點:皇甫秋翼究竟是如何說服朝堂眾官,成為第一場初試考官的?


    除此之外,溪澗清舞有種若隱若現之感……今日的他,與平日裏有些許不同。


    罷了,溪澗清舞心中微歎,眸中漫過沉思之意,這終究是要等考過之後再深究了。


    一炷香的時辰一晃而過。


    就在溪澗清舞即將完成答卷之時,她不經意間抬頭,朝監考官方向望去,卻見皇甫秋翼正筆挺地端坐木椅上,折扇已然攏於袖間,漆黑的眼眸微沉。


    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卻緊抿的唇瓣,眼神間時而閃過的一抹溫意,以及他身上那渾然天成般的張揚之氣……


    她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勁。


    變了!


    皇甫秋翼的鼻子,變得更加挺拔筆直;以及他原本有些厚重的唇瓣,而今卻如同褪去外衣般,變得薄情冷然。


    他的容貌已恢複大半!


    自己給他的藥方子,僅僅是一月療程;然算算日子,早已過去半年之久,他體內的寒毒,應當緩解半數有餘。


    昨日相見太過匆忙,竟是未曾察覺半分,今日有空細細觀察,才得以明察秋毫。


    自己同他三天兩頭見麵,便也發覺他容貌已變;若是南城皇帝、皇後娘娘、亦或那些隔三差五才同他相見之人,豈不更能察覺他變化之大?


    可他竟是不躲不藏,這究竟為何?


    溪澗清舞眼波閃閃,凝眸微眯。


    ……


    “各位考生,時辰已到,請停筆交卷——”公公嗓音高亮。


    溪澗清舞起身,視線掃過前方正欲交卷的皇慕晚,雖是一襲男裝,朦朧間,卻透出幾抹媚意。


    隻要是明眼人,便可辨認她皇慕晚女扮男裝,周遭已有陸續幾人,灼熱的視線在皇慕晚身上緩緩掃視。


    然,坐在考官席位的幾人,卻是渾然未覺;隻是輕輕過問了考生姓名,便邊點頭示意其離開。


    溪澗清舞不易察覺地擰了眉,又頃刻間麵色如常。


    排了一會兒,終於輪到她交卷。


    “姓名?”皇甫秋翼隨口問道,頭也未抬。


    “吳卿。”


    “無情?”聞言,皇甫秋翼昂首,一雙俊逸麵龐竟是掛了幾分笑意。


    但隻是霎那間,他便收斂笑容,一雙黝黑的眼眸裏藏著探尋和思索,就那般直直地盯著她,好似要將其看出一個洞來。


    “你叫無情?”末了,皇甫秋翼深邃的眸子緊緊盯著溪澗清舞,正色道。


    溪澗清舞搖搖頭,纖纖素手緩緩抬起,指向試卷某處。


    他尋著看去,一雙雋永的“吳卿”二字,赫然躍於紙上。


    皇甫秋翼見罷並不言語,隻是前後一遍遍翻閱她的卷子,越看,俊眉越是擰起,而後竟是有些惱怒般詢問她道:“為何要參加科舉?”


    “……”溪澗清舞沉默。


    半晌,身後有考生提醒道:“請問考官,是否可以輪到後麵的人交卷了?”


    皇甫秋翼有些懊惱地擺了擺手,溪澗清舞轉身離開。


    吳卿,是她將自己名字後兩位“清舞”倒轉所想;最開始也曾想過“無情”一詞,但礙於太過特立獨行,便放棄了。


    不知為何,皇甫秋翼聽到“吳卿”,比聽到“無情”反應還大。


    難道她被發現了?


    宮殿外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綠意在微風陪伴下盎然起舞。


    溪澗清舞微微搖頭。


    希望是她想錯了罷。


    ……


    待所有考生交卷走人,諾大的宮殿隻剩下皇甫秋翼在內的幾位考官,以及整理考卷的沙沙聲。


    “爺,”他身側的一位考官見另外幾人未曾注意到他倆,斟酌著對皇甫秋翼道:“那個‘吳卿’,爺見過?”


    皇甫秋翼聞言,麵色一沉,一雙幽深的眼睛突然閃爍了幾下,眸光冰冷而銳利,嘴角幾不可查地嘲諷一笑。


    何止見過,那可是老熟人了!


    他今日清晨留意到,自己容貌恢複大半,原是想監考後,去太醫院尋溪澗清舞,向她道謝,並希望借此機會,提及兩人長期合作事宜。


    未曾想,卻在這大殿間,認出女扮男裝參加科舉考試的她。


    前有扮作“離”身臨“選拔大會”,今有化名“吳卿”現身“科舉”現場。


    她究竟寓意何為?


    皇甫秋翼心裏泛起一陣異樣的情愫,她是覺得自己沒有辦法保護她這個合作夥伴的安危麽?要自己為自己闖一片天?


    頓了下,他卻有些落寞地迴想起來,或許她曾經曆的眾多痛苦,皆由他一手造成。


    終究是不願虧欠。


    他方才仔細翻閱了溪澗清舞的考卷,內心訝然,她選擇題幾乎全對,客觀題也羅列地井然有序。


    巾幗不讓須眉。


    包括那高超舞技與醫術,包括那聞名全國的書法流派……


    還有什麽是她做不到的麽?


    皇甫秋翼一身雪色長衫,墨染般的發絲張揚著,一張俊逸至極的臉龐掛著淡然清雅的笑意。


    他好像尋覓到了不可多得的寶藏。


    銀玄同皇甫秋翼一道,著了件雪色長衫。在他問完後,卻見他家主子臉色由平靜轉而陰沉,現在又浮起一陣笑意,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


    如若他知曉,皇甫秋翼現如今的種種“變化”,都是由溪澗清舞帶來的,不知會作何感想。


    大抵會感歎,在不知不覺間,皇甫秋翼已然改變了往日對溪澗清舞冷若冰霜的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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