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近黃昏。


    王家屏、沈一貫、沈念三人將他們聯名撰寫的“主動請求輪值日講”的奏疏,呈遞到了通政司。


    不到一個時辰,內閣就給了批複。


    “準,上甚悅。”


    沈念看到這四個字,完全能想到小萬曆心中如山洪暴發般的憤怒和又不得不誇讚三人的無奈。


    過年,絕不會有一個正常的少年喜歡上課!


    王家屏與沈一貫二人大喜。


    當即就與沈念商討起了這五日的講義綱要。


    因張居正提出要為小萬曆增加課業,今年的日講課內容,自然要比去年的內容多一些。


    三人商討個大概,定下明日可睡個懶覺後再來,便各自迴家了。


    沈念迴到沈宅後。


    身心俱疲,吃過晚飯沒多久,便睡下了。


    ……


    大年初二,冬陽初升。


    沈念不緊不慢地來到翰林院。


    當看到王家屏與沈一貫撰寫的講義綱要進度時,就知二人定是天未亮就來了。


    他們心中的“睡個懶覺”,大概就是五更天起床。


    當即。


    沈念也開始準備講義綱要。


    正所謂:砌牆的磚頭,後來居上。


    沈念雖來得晚,但速度快,不到午時便準備好了五日的講義綱要。


    而王家屏和沈一貫,還處在收尾階段。


    午後,三人將講義綱要呈遞給了翰林院侍讀學士申時行。


    他審核通過後,三人才能撰寫完整的講義,然後再交給申時行審核,申時行通過後再交張居正審核後,才算定稿。


    小皇帝的教育,一絲一毫都馬虎不得。


    如此。


    一直忙到初四中午,才算將講義定稿。


    沈念迴家後,阿吉將一份拜帖名單交給了沈念。


    僅僅今日,便有十餘人邀請沈念或赴宴郊遊,或吟詩作賦,或暢談鄉誼。


    沈念自然是全拒了。


    他不愛參與此類飯局酒局老鄉局。


    他希望所有人都知曉他這個特點,不然一些亂七八糟的瑣碎雜事,就能將他折騰得沒有力氣。


    近黃昏。


    沈念寫了兩個拜帖,命阿吉送了出去。


    ……


    正月初五,入夜。


    京師東,澄清坊,一座不知名小酒館的二樓雅間。


    沈念、王祖嫡與趙用賢三人坐在了一起。


    王祖嫡與趙用賢收到沈念的拜帖後,都是頗感意外。


    他們知曉。


    自沈念擔任日講官後,雖與他們仍同屋辦公、同等品級,但仕途前景已截然不同。


    他們還知曉。


    沈念不喜交際,年節多人邀其聚餐都被他婉拒。


    二人與沈念在檢討廳相處的還算不錯。


    但私下,除了幾次檢討廳聚餐外,私交隻能算作一般。


    今日沈念請他們喝酒吃飯,讓他們覺得必然是有要事相商。


    三人邊吃邊聊。


    由於是同僚,共同話題較多,不多時便有說有笑,氣氛甚是融洽。


    這時。


    沈念看向二人,笑問道:“汝師兄、胤昌兄,在你們眼中,何為國士?”


    國士,那是士大夫官員的至高榮譽!


    但凡是讀書人。


    幾乎都幻想過自己變成可挽天傾的國士,救時救世。


    趙用賢率先笑了。


    讀書人喝了酒,就愛聊這種文藝話題。


    他端起酒杯,挺起胸膛,道:“民之圭臬,國之棟梁,德正乾坤,才安社稷。天下興亡,百姓安危,皆可係於一身,功勳之大,足以光耀青史,是為國士!”


    “縱觀曆朝曆代,誰能稱得上國士?”沈念問道。


    王祖嫡想了想,迴答道:“管仲輔佐齊桓公九合諸侯,禮讓天下開法家先驅,是為國士;蜀漢丞相諸葛孔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五次北伐,可歌可泣,是為國士;範文正先憂後樂,為國家計,為黎民計,為族人計,文武雙全,是為國士!”


    一旁的趙永賢認可地點了點頭。


    沈念則微微搖頭。


    “管仲私德有瑕,貪財好奢,史有多載,非德正乾坤者;諸葛丞相窮盡一生,難挽天傾,非才安社稷者;範文正之慶曆新政不到兩年便夭折,於西北隻有守勢,德高於才,文治武功皆不足矣,亦非國士!”


    趙用賢笑著道:“子珩,你過於較真了,天下焉有完人、聖人?他們已經是千年來讀書人中的佼佼者了!”


    沈念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又問道:“二位,當世可有國士?”


    二人認真思索一番後,都搖了搖頭。


    沈念站起身,朝著窗口走了兩步。


    “有一人,主施新政,不到三年,使得全國賦稅征收率由不到五成躍升到九成。”


    “有一人,苛吏治、信賞罰,使得六部奏章批複速度從平均月餘縮短至三日。”


    “有一人,強製改革驛站製度,一年為朝廷省下百萬兩支用。”


    “有一人,重用邊將,秉持‘外示羈縻,內修戰守’之策,北境練兵,東南建水師,使得外敵不敢犯邊。”


    ……


    “這樣的人,即使私德有瑕,隻手遮天,算不上國士,也不能將其當作國賊吧!”


    趙用賢與王祖嫡聽到這番話,幾乎同時站起身來。


    他們自然聽出,這個人就是當今內閣首輔,張居正。


    “子珩,你到底想說什麽?”趙用賢問道。


    “二位賢兄,我今夜不是在為張閣老歌功頌德,而是想說,大家罵張閣老獨斷專行,罵他一手遮天,罵他把持朝政!”


    “如果真將他罵了下來,大明的天,誰來撐?大明的事,誰來攬?我們能找到一位符合我們心中期待的國士嗎?”


    “近日,我能看出因傅應禎之事,二位對閣老有意見,二位反對閣老秉持朝政,獨斷專行,有上奏彈劾之意!”


    “但當下的大明是什麽模樣,二位應該是清楚的,若有一腔熱血,就不應隻看眼前,禮崩樂壞在即,誰能救時,誰能救世,誰是真心為了大明,我們便應支持誰,即使不支持,雞蛋碰石頭,有何用呢?”


    “為官者,須知大明江山最重,天下黎民最重,至於其它,皆不足為道!”說罷,沈念朝著二人重重拱手。


    沈念知曉眼前的二位有“致君堯舜上”之誌,故而不想讓他們成為張居正的敵人。


    當下的他,已做好了全力輔助張居正新政的打算。


    他想傾盡全力,為張居正遮擋一些風雨,讓新政少一些阻礙,多一些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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