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下課鈴響,老師一聲下課,教室裏發出一陣放鬆下來的泄氣聲。


    同桌見寧萌收拾書包,疑惑道:“不上晚自習嗎,今天迴教堂啊?”


    寧萌嗯了一聲,手上動作不停,隨即感覺不太禮貌,這才抬頭一笑,迴答道:“神父有點事,叫我迴去一趟。”


    同桌注視著她的臉,哪怕寧萌被其他同學欺負,也絲毫不會暴露自己真實的情緒。


    但現在,她笑得很恐慌,甚至有些痛苦,那黑暗看不到穀底般的陰暗情緒傳遞過來,甚至讓自己心底也忍不住恐懼。


    思緒劃過腦海不過一瞬,她壓下心頭的不適,隨意說道:“好哦,路上小心。”


    寧萌嗯了一聲,背上書包,快步走出教室,陰沉的臉色隻在同桌的視野中停留不到半秒,就消失在門口轉角。


    屋外走廊剛建好的不鏽鋼防墜網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很是刺眼。


    “喂,看什麽呢,去吃飯了。”


    身後有人拍同桌的背,同桌如夢初醒,點點頭,沒再多想,等寧萌迴來再問問吧。


    寧萌走在路上,思緒急轉。


    教堂門口每兩天會舉辦贈送米麵糧油的傳教活動,讓一群大爺大媽主動帶著懵懵懂懂的小孩來教堂聽神父講述教義。


    寧萌出於好奇,參加過一次,陳神父從善如流,沒有半點不願,讓她心底對於這個來自西大陸的神教少了些許不安。


    聽完之後,不出所料,無非是些向善積德有好報的話,她甚至能聽出來有現代化和本土化的改良。


    發東西時,摩肩接踵,不發時,門可羅雀,不在多少,不在好壞,隻在是否有便宜可占。


    陳神父也不在意,保持著送一次停一次的頻率,盡管如此,每次活動結束後都會有人詢問下一次是否有贈品,問的人來了也不止一次兩次,甚至問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自從教堂來了三個和陳洪友一樣打扮的人之後,教堂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兩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很高的女人。


    一個男人圓滾滾的,表情永遠是笑眯眯的,慈眉善目。


    另一個男人樣貌普通,氣質與眾不同,高人一等的姿態咄咄逼人。


    而那個身高超過兩米的女人,是一個典型的西方典雅美人,陰鬱冰冷的神情拒人千裏之外。


    三人著裝與陳洪友類似,一身黑色長袍,隻有袖口和領口上的細小花紋有所不同。


    陳洪友熱情接待三人,三人對他的態度十分尊敬,即使被安排住一個房間也沒有絲毫怨言。


    寧萌試圖與他們搭話,那位胖小哥樂嗬嗬跟她聊天開玩笑,與常人無異,另外兩人愛搭不理。


    胖小哥叫唐清福,考批臉叫汪厲,高個美女叫葉卡捷麗娜,帝國名茉莉。


    信息僅此而已,涉及到與他們或者陳洪友相關的事,便會流暢地轉移話題。


    就在他們來的第二天,活動就從室外變成了教堂內,沒人有意見。


    活動結束,直到人走幹淨,寧萌才意識到,沒有人問下一次是否贈送禮品,但也沒看出來眾人臉上有任何不滿。


    兩天後,座無虛席。


    所有人都是同一副表情,飄飄欲仙,目不轉睛,聆聽神父念了無數遍的教誨,精準到每一個字,每一個發音,都沒有任何偏差。


    寧萌拍拍坐在後麵,之前一直愛吵鬧的小孩,但他像是根本沒感覺到似的,如癡如醉地望著神父的身影。


    她恐懼到了極點,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不安驟然爆發,那入了魔似的表情,像是抹掉了這群人的人格,填充進什麽她無法理解的東西。


    後退一步,撞到了什麽人,轉過身,身材高大的女人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居高臨下死死盯著她。


    寧萌腦袋一熱,身體不聽使喚僵在原地,時間仿佛過去了許久,她使出吃奶的力氣挪動右腿,挪出半步距離時,身體突然重迴掌控,立馬朝出口跑去。


    女人麵無表情盯著她的背影,一動不動,如同雕塑。


    離出口越來越近,急迫感越來越強,害怕身後隨時會伸出一隻手抓住她的肩膀。


    大門突然自動打開,她心跳驟停,門後是一張和善的圓臉。


    唐清福笑眯眯地看著她跑到自己麵前,大方讓行。


    寧萌不敢猶豫,立馬跑出教堂十幾米,像是從水裏伸出頭的人,掙脫困境,大口唿吸空氣。


    她迴過頭,唐清福樂嗬嗬地與她對視,兩手呈喇叭狀放在嘴前喊道:“一周迴來一趟,再久了保證不了你的安全。”


    說完,他爽快地轉身關門,留下寧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但她知道,這裏不能久留,也不能不聽他們的話。


    她是陳洪友的人質,也是哥哥的護身符,隻要她在,哥哥就還在他的控製之下,他就不會對哥哥有殺心。


    寧萌很快入住學校,隻有周末迴去兩天。


    直到和寧燁失聯,趕緊電話神父,卻得到語焉不詳的迴答,她趕緊找班主任請假開條。


    老哥出什麽事了?


    和神父有沒有關係?


    現在迴去是明智之舉麽?


    沒有老哥身邊人的聯係方式。


    危險!危險!危險!!!


    隻能靠自己。


    “誒喲,這不是教堂的小姑娘嘛。”


    寧萌迴過神,迴頭一看,一群老頭老太太走在她後麵,還有幾個帶著孩子。


    正是之前一直去教堂參加活動的那群人。


    “怎麽沒見你在了呀?”


    “瘦了這孩子。”


    “是去教堂嗎?”


    一群人七嘴八舌問這問那,寧萌勉強應付過去,心裏疑惑,他們不是被神父影響了嗎,又沒事了?


    他們浩浩蕩蕩殺向教堂,胖小哥熱情接待,陳洪友朝寧萌點頭示意後走進側門。


    寧萌看著其他人都是同一副壓抑著興奮的詭異表情,跟在胖小哥後麵,那毛骨悚然的感覺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她趕緊追上陳洪友進入側門。


    陳洪友靠在過道牆上,手裏拿著一個黑盒子。


    現在,寧萌忘記了恐懼,冷靜下來,盡管對事情還沒有清晰的脈絡,隻能看可以問到什麽程度。


    “我哥……”


    “被不知道什麽人綁了,他朋友剛打電話說的。”


    陳洪友突然開口打斷她,臉上依然一副捉摸不透的表情。


    寧萌盯著他古井無波的雙睛,裏麵隻有她的倒影,看不到任何感情。


    “你參與了。”


    陳洪友皺起眉頭,反駁道:“沒那通電話,我也不會知道,更何況我要對他動手,何必這樣大費周章?”


    “你參與了。”


    寧萌安靜聽完,用同樣的語調說道。


    陳洪友盯著他,確認她不是在使詐,而是肯定自己有參與,不禁啞然失笑。


    “你怎麽看出來的?”


    寧萌一言不發,雙手無意識緊握,內心翻江倒海。


    如果不是那三個人來了,她也不會知道如何判斷。


    習慣了運籌帷幄,故作高深,一旦遇到出乎預料的情況,假扮的熱情就會分外惹眼。


    看樣子他們內部的關係不像表麵上那麽和諧,但她不敢利用,走錯一步就是滿盤皆輸,收益和風險不成正比。


    見她不說話,陳洪友也不在意,抬頭感歎道:


    “寧燁他啊,不在自己認定的工作時間就不在狀態。”


    “想討好任何人,裝傻充愣裝久了,結果不認真時真成了傻子,但以他的經曆來說,這個性格無可厚非,偽裝的那副麵孔成了他的第二條生命。”


    寧萌不同意他的看法,說道:“我哥隻是人善被人欺。”


    “也對。”他點點頭,沒有反駁,畢竟他也欺負了。


    “他在哪?”


    陳洪友沒有理會,自顧自道:“為了活下去,你願意變得多壞?”


    寧萌眼神一凝,質問道:“我哥?”


    “他很特別,怪不得上帝會指引我找到他。”陳洪友咧嘴笑道:“即使在我們這群人裏,他也很特別,這會讓他成為眾矢之的,沒有人會真的站在他這邊,還好,隻有極少數人知道他的特別之處,不好的是,現在的他隻是有點用,用完就會被丟進垃圾桶。”


    “所以,”陳洪友用壓迫的視線看向寧萌,“為了活下去,你願意變得多壞?”


    寧萌臉撇向一旁,低聲道:“要我哥殺人?”


    陳洪友挑起眉頭,“你該問殺多少。”


    “殺多少?”涉及到寧燁,寧萌從善如流。


    “幾千?上萬?數十萬?我不知道他要沾上多少人的血才會停手。”陳洪友戲謔的語調分外惱人。


    寧萌微微搖頭,淡然道:“是你和我逼他做的。”


    “不不不。”陳洪友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驚慌道:“我不是,我沒有,千萬別帶上我。”


    寧萌沉默片刻,歎了口氣,“我以後一定會後悔,怎麽做?”


    陳洪友示意手中的黑盒子,“這是一卷錄像帶。”


    麵對寧萌疑惑的眼神,他繼續說道:“給樹人一支筆,他就能影響世界,給寧燁這盤錄像帶,他就能活下來。你一句話的事。”


    “給他。”寧萌知道,最起碼神父不想她哥死,但如果不接受他的建議,多半要付出更多的代價才能得到同等迴報。


    “悉聽尊便,女士。”陳洪友敲打兩下旁邊的垃圾桶,打開蓋子,將錄像帶放進去,還說了一句“在這裏”,好像在和人說話一樣,弄得寧萌有些疑惑。


    “這就完了?”


    陳洪友起身,雙手拍打不存在的灰塵,點頭道:“我們點燃了引線,等著聽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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