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清聽到袁小芹聲音的一瞬便知道出事了,那恐怖的威勢,已經完全超越了她,正是儀式失敗導致的短暫爆發。


    她正要拉下口罩,被頭發包圍的寧燁突然緊緊拉住她的手臂,不讓她有所動作。


    李尋清微微側頭,眼角餘光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神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她反抓住寧燁的手,迅速用手指畫下一道豎和一個圓,隨後放手,由他去了。


    鄧明玉兩手死死捂住嘴巴,眼中難掩恐懼,在一旁的軟墊上看著前方張勝的後背,微微顫抖。


    張勝搖頭晃腦念叨著經文,完全沉浸進去,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超然世外,精神避世。


    十分鍾...


    寧燁轉頭,毫不畏懼地看向被附身的袁小芹。


    他與袁小芹,或者說張捷對峙,相距不到五厘米,寧燁可以清晰看到她鐵青的臉上一塊塊血液淤積凝結的紫斑,冷汗從額頭上滑落,他狠狠瞪著張捷,一副不怕死的樣子。


    “不如聽我說幾句,你再做決定不遲。”


    話音剛落,他便明顯感覺到身上頭發覆蓋的速度緩和下來。心中頓時狂喜,但隻過了一瞬,恐懼便如潮水般湧來,頃刻間把喜悅的土堆衝得稀巴爛。


    比第一次見到時還要強烈的極度高壓傾泄在他的肩膀上,發絲如同無數細長的軟蛇,鑽進他的衣服裏,纏繞住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死死捆進肉裏,滲出血珠。


    視野內漆黑一片,隻能直麵麵前猙獰鐵青的恐怖臉龐,此時他感覺這世上隻剩下自己,要麵對如此恐怖的東西。


    是麵對嗎,還是等待被虐殺,汪穎掙紮慘死的場景在腦海中浮現。


    不行,我做不到,誰來救救我,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媽媽你在哪裏,我好害怕,幫我擦鼻涕...去死……給我去死啊!


    怎麽樣都好,我這麽害怕,要是不能淒慘地離開這個世界,我不是白害怕了嗎渾蛋!


    腦子好熱,要融化了,想喝一口熱乎乎冒著熱氣的熱米漿……


    有點累,睜不開眼了,還是睡一覺吧,睡吧,再也不要醒過來,好痛苦......


    全都是你的錯,我能有什麽辦法!


    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吧,怎麽能全都推我身上!


    那就是他的錯,憑什麽要我負責。


    啊!!!


    噔!


    寧燁猛然睜眼,眼白上滿是血絲,濃重的眼袋顯得十分疲憊。


    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在他耳旁怒吼尖叫,聲音越來越尖銳,變成無法忍耐的劇烈耳鳴。


    尖銳的耳鳴覆蓋了一切聲音,一直持續,完全沒有消散的跡象,腦仁一陣一陣的脹痛。


    要誰死...


    從頭發覆蓋身體的情況來看,時間似乎沒過去多久。寧燁掐住大腿上的肉狠狠扭動,強行打起精神,耳鳴漸漸變小,感覺沒有那麽恐懼了。


    隻有兩張牌,必須戳中她的痛點,一定要謹慎。


    “我能理解你殺死那個男生,”寧燁低頭,沒有看她,聲音幹澀沙啞,“受夠了被玩弄侮辱,他怎麽能玷汙你傾心培養的第二個自己。”


    張捷沒有動作,隻是用翻白的眼睛注視著他。


    “但你現在不是可以隨殺人的鬼魂,而是活生生的人,你成功了,占據了袁小芹的身體,以後你就是袁小芹。”


    “我們不能死,我們沒有出去,你就暴露了,你的努力,你的夢想,你的一切,什麽都沒了,會有越來越強的人過來,直到你被驅逐,那你占據這個身體的意義在哪裏。”


    寧燁抬起頭,眼神堅定,直視她的雙眼,“我們同生共死,我們死,你也死,我們活,你才能活。”


    身上蠕動的頭發漸漸停止動作,寧燁不動聲色,心裏則鬆了口氣,隻要能拖夠時間,李尋清應該有什麽後手。


    砰


    張捷突然雙手抱住他的臉。


    “嗯?”


    “啊啊啊!!!”


    她發出劇烈的尖叫,寧燁痛苦地捂住耳朵,感覺裏麵流出溫熱的液體,大腦嗡嗡作響,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嘶...


    張捷向後倒去,兩條手臂詭異地翻轉,四肢著地飛速退到通向出口的門口前,寧燁身上的長發也飛速退去。


    寧燁身體一軟,往後倒去,李尋清趕緊接住,跪坐在地上,把他抱在懷裏,掐住人中,左手拿下自己的背包,從裏麵掏出一堆東西扔給鄧明玉,然後緊緊抱住他冰冷的雙手。


    鄧明玉雙手接過,起身踹了一腳張勝,張勝這才驚醒,看到門口的女鬼差點把痰咳出來。


    見到寧燁有些不對,他也來不及想發生了什麽,俯身到寧燁身邊,扒開外套,把腦袋放在胸口,靜靜傾聽,胸口傳來微弱的心跳聲。


    他鬆了一口氣,離死還有一段距離,他會很快好起來,但想立即喚醒還需要一些外物。


    張勝從鄧明玉手上接過針管,壓脈帶和藥瓶,一瓶淡黃,一瓶透明色。


    多虧寧燁身體有些消瘦,血管很好找,綁上壓脈帶,針管懟進手上的血管,將兩瓶藥打進寧燁體內。


    這兩瓶是標準的急救藥,普通人用會帶來強烈的副作用,不到緊急時刻不會用,而他們隻是用來刺激清醒,加速恢複,副作用無法作用於新生的器官上。


    “所以我們真放任這位……”張勝瞟了眼陰影中鐵青的臉又收迴目光,“美麗的小姐不管?對了,袁小芹呢,死了?”


    鄧明玉在他耳旁低語一陣,張勝瞪大雙眼,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沒等鄧明玉說完就對著她的耳朵壓低嗓門質問道:“我的推理真不對?”


    “真不對。”


    “行吧,該死的。”張勝低聲罵了兩句,“現在呢,怎麽辦?”


    鄧明玉看張捷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大腦轉動,“寧燁和她達成默契,我們與她同生共死,現在不能主動進攻,她大概也會待在那裏,剛剛攻擊他的行為更像是野獸示威。”


    微弱的手機亮光照在臉上,兩人看去,李尋清手機上寫著,“張捷已進入第三階,不可力敵,等待。”


    看到第三階的字樣,兩人麵露絕望,但看到李尋清依舊鎮定,便明白還有後手,張捷就在旁邊盯著,不可能說出來。


    “呃...”


    寧燁發出微弱的呻吟,努力睜開眼皮,眼前一片模糊,隻能看到是一頭長發。


    “媽媽,是要匯報嗎?”


    說完他掙紮起身,被李尋清按了迴去。


    “寧燁,休息一下,你可救了我們老命了,當初我就覺得你是人中龍鳳,鬼中梟雄。”張勝一臉感歎。


    寧燁迴過神,意識到自己在哪,“怎麽樣了?”


    “她沒動靜了,繼續等。”鄧明玉說道,臉上有點焦急,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刹...


    一道陰影突然將眾人籠罩,手伸向寧燁,巨大的威壓傾泄在眾人身上,鄧明玉和張勝頓時跪倒在地,臉上滿是驚駭。寧燁渾身顫抖,咳出一口血水,剛清醒的神誌又變得模糊。


    李尋清猛地摘掉口罩,露出柔和素美的臉龐,她拉下袖口,手臂上的皮膚被黑線分成一塊一塊的,仔細看去,那皮膚分明不是她的,而是縫在自己皮膚上。


    她用力扯下一截皮膚,那張皮似乎縫在她身上太久,已經融為一體,她自己的皮也被扯了下來,頓時鮮血橫流。


    “後退。”


    咚——


    張勝和鄧明玉感覺腦子裏被人打進一根鋼釘,錘子不斷落下,兩人哀嚎著,身體不由自主強行頂著高壓向後退去,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哢哢作響,隻有寧燁神誌模糊,一動不動。


    女鬼麵目猙獰,以一種詭異的姿態退迴到角落的陰影裏,發出一聲如同野獸的咆哮。


    “吼!”


    腥氣的惡風吹到幾人臉上,頭發往後飄去,不得不閉上眼睛。


    張勝兩人架著寧燁走到離張捷最遠的房間門口,李尋清在後戒備。


    兩人放下寧燁,用盡全力頂到門上,一聲悶響後,門紋絲不動,他們反摔倒在地上。


    “瑪德,沒地方走了,等我開門。”張勝怒吼,和鄧明玉一起撞門。


    走廊盡頭,一道陰影籠罩過來,將眾人全部蓋住,張捷從陰影裏走出,軀體越發高大,把他們唯一的出路堵死。


    李尋清咬牙,主動走向前,袖口拉到大臂,從手臂上又撕下來三張皮。


    女鬼如同跳幀般不斷瞬移前進,李尋清不退反進,一瞬間,女鬼瞬移到她麵前,右手掐住她的脖子,就要把她舉起。


    李尋清緊緊抓住她的手,臉色猙獰,昂首發出陰冷詭異的低語。


    “自殘。”


    話音剛落,她全身各處發出撕拉的聲音,她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動,一張張縫起來的皮從她身上掉下,渾身被血液浸濕。


    女鬼獰笑著抬起手,尖銳的指甲朝李尋清脖子劃去,然而勢頭突然一轉,朝自己的眼睛戳去。


    女鬼的手在半空中突然刹車,不停顫抖,依然緩慢而堅定地不斷前進。


    指尖接觸到眼球的一瞬間,眼球倏然縮小為肉粒,下一秒猛地膨脹到極限,轟然炸裂。


    女鬼發出慘烈憤怒的嚎叫,一腳把李尋清踢飛,摔倒在寧燁身旁。


    強到隻能自殘一次麽,李尋清掙紮起身,感覺一陣無力,現在她隻剩下一條路了......


    兩道身影從她身後走過,擋在前麵,張勝抬起手,女鬼腳下的血水裏突然伸出無數隻手抓住她的腿,要把她拉進去。


    女鬼一抬腳,血手頃刻間化迴血液,張勝低聲痛哼,右手上如同瓷器碎裂,布滿血色的紋路,深可見骨。


    她嘴角裂開誇張的弧度,向幾人走來。


    一根繩子從她頭上摔落,圈住她的脖子,鄧明玉飛到空中,左手高高舉起,像是有繩子綁在她的左手上把她吊起來。


    吊在女鬼頭上的繩子根本擋不住她的步伐,霎時間便被扯斷,鄧明玉發出慘叫,左手應聲被繩子擰下,落到地上,斷連處大出血。


    一隻手搭到李尋清的肩上,她轉過頭,寧燁溫和的對她笑著,臉上滿是血液,眼睛周圍勉強擦幹淨,眼白上滿是血絲。


    他晃晃悠悠起身,走到最前麵,“尋清。”


    “嗯。”聽到他的稱唿,李尋清沒有反對,隻是應聲。


    “我覺得,我很適合幹這個活。”


    “也許以後,我要下地獄吧。”


    李尋清不知道如何迴複,甚至不理解他為什麽要說這句話。


    “袁小芹!”


    寧燁大喝,不遠處的女鬼沒有任何反應。


    “我知道是你手下留情,送給我筆記,我知道你在向我們唿救。”


    “不要被張捷的記憶影響,你還是你,用人類的思維思考,不要用鬼的思維思考。”


    “你是袁小芹,不是張捷,想起來!”最後一句話寧燁聲嘶力竭,臉色漲紅。


    女鬼猙獰的臉色突然變了,似乎有些疑惑,她看著自己的手,在思考什麽。


    李尋清頓時驚異,過去她辦案少見如此會影響鬼心態的人物,他上一次撒謊,讓鬼不敢動手,這一次撒謊,讓鬼懷疑自己。


    “我...”


    女鬼發出聲音的一瞬間,寧燁的心便沉到穀底。


    “我是張捷啊。”她放下手,發出張捷的聲音,表情變得更加可怖。


    “可我不是想成為袁小芹嗎,我到底是誰,我不想做張捷,我不想寫作業...好痛苦,啊啊啊!”


    女鬼抱頭慘叫,隨後猛地向寧燁衝去,瘋狂的咆哮將理智完全拋棄。


    寧燁閉上眼睛,感受到腹裏的老鼠發出嘶吼,他手心向上,抬起右手,房間各處霎時間被鼠群占據,發出吱吱的叫聲,綠色貪婪的目光緊緊盯著女鬼的身影。


    心髒瘋狂跳動,泵出新鮮血液供給全身,汗珠混合血液從毛孔析出。寧燁渾身浴血,右手翻轉,五指中四指縮攏,食指直指女鬼。


    “吃了她。”


    一道厚厚的鼠牆應聲而起,擋在女鬼麵前,女鬼一腳狠狠踩在地板上,衝進鼠牆裏,無數老鼠嘶吼著狠狠咬去,它們身上還有數不清的跳蚤蹦到女鬼身上。


    老鼠和跳蚤根本咬不開她的皮膚,女鬼放開手肆意橫掃,霎時間無數老鼠被砍成碎片,留下一片血水,然而立馬又有一批老鼠添上缺口。


    三人目瞪口呆看著壯觀的場景,說不出話來。


    “尋,尋,尋清姐,你確定他是一階的新人,不是二、三階的,這強度不對勁啊。”張勝開口。


    李尋清搖搖頭,看著寧燁的背影,心裏的猜想有了明確的答案。


    她把想法埋在心裏,捂著肚子勉強走到寧燁身邊,然而他沒有任何動靜,李尋清心裏一驚,看向他的正臉。


    寧燁的眼睛發出詭異的綠光,緊緊盯著被埋進鼠堆裏的女鬼身影,嘴角流下口水。


    她有些毛骨悚然,看了眼時間,踮起腳,輕輕抱住寧燁,在他耳旁低語。


    “寧燁。”她輕聲唿喊,在老鼠和女鬼的嘶吼聲中如同靜音。寧燁突然表情扯動,竟然有了反應。


    “睡吧。”


    寧燁身子一軟,倒在地上沉沉睡去。堆積成山的鼠群迅速散去,露出埋在最下麵的女鬼。


    她身上的衣服被啃的破破爛爛,鐵青盡是屍斑的皮膚上沒有一點痕跡。


    女鬼似乎相當惱火,毫不猶豫向眾人衝去。一隻手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女鬼竟生生停在原地無法前進。


    “力量即是美,力量即是和平,我,即是力量。”


    一道龐大的身軀將她籠罩,渾身上下一塊塊巨大繃緊的肌肉仿佛盔甲,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上麵,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殘暴兇狠的眼神死死鎖定著女鬼,恐怖的壓力仿佛實質,雙腳直接被壓進地板。


    “看到了麽,我的美。”魏磊吐出長長的舌頭,舔過女鬼的臉頰。


    “與我融為一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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