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凱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住下河市的布雞大酒店,要住在最高的56層俯瞰城市,一覽眾山小的愉悅感讓他不能自已,這裏是他獨享的精神殿堂。


    今天對麵房間住了人,當然,不是正對麵,兩邊房間交錯,避免客人直視造成尷尬。


    他給送早餐的服務員開門時注意到兩女一男走進對麵房間,男人身材高大,短平寸頭,寬大的衣服下依稀能看出壯碩的肌肉,男人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說不出的兇厲,等迴過神來時,房門已經關上。


    媽的,瞅我幹嘛,不怕眼珠子掉出來。


    隋凱心裏發怵,忍不住嘀咕,隻要眼神正常都能看出來這個男人有點不對勁,難不成是黑社會?


    算了算了,不影響到我就行,嘖,那兩個妞腰真細,要不...算了,吃完午飯再說。


    ......


    “嗯——”


    屋裏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光線,隋凱光著身子趴在床上,迷迷糊糊醒過來,感覺好黑,頭好暈,好困,好餓。


    我什麽時候睡著了?被子呢,嗯?我被子呢?


    他頓時精神一些,看到床邊的被子邊角,知道掉地上了,用力伸手抓去,無奈太遠,隻得起身,剛起來,後腰傳來一股沉重的酸痛感,還有用力過度的抽筋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又趴迴去。


    嘶,疼疼疼,我的腰,好痛啊我去,怎麽迴事,好像有人一直壓我背上一樣。


    他趴在床上喘息一陣,等感覺褪去,突然注意到嘴邊沾了什麽,拿下放到眼前,是白色硬硬的顆粒。


    大米?午餐裏沒米飯啊,怎麽沾身上了,可能其他食物沾了吧。


    他掙紮著爬到床邊,沒有開主燈,打開的邊緣燈,即使是這樣,淡橙色的燈光也讓他緊閉雙眼,緩緩睜開適應了一陣才能正常視物。


    他暈暈乎乎打開手機,眨眨眼,視野逐漸清晰,看到上麵的9點21分頓時嚇精神了,九點怎麽沒太陽?


    思維停滯了一會兒,才迴過味來,現在是晚上九點?!靠,怎麽睡這麽久。


    咕——


    肚子發出強烈抗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先吃飯再說,說到吃……


    給小周打個電話。


    “喂,小周,是我啊,老隋。跟往常一樣,來個搓澡的,會按摩采耳。”


    “對,好,嗯。”


    “給我帶個揚州炒飯,就這樣,款我給你打過去。”


    掛斷電話,他此時完全清醒了,趕忙起床,正要打開門的反鎖,卻發現並沒有鎖上,不由得停下腳步,心裏一突。


    他環視一圈,屋內針落可聞,安靜得有些嚇人,他硬著頭皮逐一檢查櫃子,床底,窗簾後麵,確認沒有其他人後,便明白是自己累壞了忘記鎖。


    於是他脫掉衣服走進浴室,打開熱水,小心揉搓有些稀疏的頭發,油乎乎的,很是滑手。


    他用力按出洗發液,雙手搓出泡沫再搓頭,洗過兩遍後幹爽多了。


    咚咚咚。


    外麵傳來敲門聲。


    隋凱挑起眉頭,有些驚訝。


    人這麽快就來了?小周可以啊。哼,別給我隨便糊弄,不然找他麻煩。


    “進來吧!門沒鎖!進來鎖好門!”他大喊道,透過玻璃模模糊糊看到有一道矮小的黑影走進來,瘦弱的身軀穿著不合身的寬大白色t恤。


    “我在洗澡,炒飯放桌上。”


    模糊的黑影走到浴室門前,一動不動,也沒有迴複他的話,隋凱頓時有些不滿。


    “不說話,啞巴了?你還杵外邊幹嘛?”


    咚咚咚。


    “大伯,開門啊,我買飯迴來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透過房門傳進來。


    …………


    空氣裏一片沉寂,黑影站在浴室外一動不動,隋凱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一股莫名的恐怖感化為無形的手,死死抓住他的心髒,一時間頭皮發麻,手腳冰冷。


    他的大腦極速運轉,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屋裏的燈光明明挺充足的,為什麽自己看到的卻是漆黑的人影,但她身上的衣服是白色的。


    咚咚咚!


    那黑影突然趴在浴室的玻璃門上,瘋狂敲擊玻璃門,隋凱嚇得麵無人色,緊靠在牆壁上,整間玻璃瘋狂顫動,極不穩定。


    “大伯,你開門呀。”女生又一次喊道。


    他突然想到,門外的黑影和女生敲門的頻率竟然完全一致,所以根本沒聽到屋外的敲門聲。


    …………


    你是誰?


    …………


    你怎麽進來的,我要報警了。


    嘻嘻嘻。


    別過來!


    咚咚咚!


    大伯,開門,是我呀。


    救命啊!快開門!救命啊!


    咚咚咚!


    咚咚咚!


    啊啊啊!!!


    嘻嘻嘻。


    窗外一片黑暗,一顆怪異的眼球扒在窗戶上,目睹屋內發生的一切。


    它的後背延伸出一條長長的肉絲,伸到上麵不知何處,眼白伸出六七條乳白色的觸手,上麵長滿了吸盤,吸附在玻璃上。


    若是從屋內看去,吸盤內的肉壁上密密麻麻長了大大小小的嘴,一齊開合,極為怪異惡心。


    漆黑的人影從浴室裏走出,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突然轉頭,與窗戶角落的眼球對視。


    嘻嘻嘻。


    ......


    “喂,怎麽樣了?”


    屋外稚嫩的女孩聲音伴隨著敲門聲時不時響起,最後歸於沉寂,寸頭壯漢躺在椅子上,雙手摟住後腦,兩腿架在桌上,不耐煩地朝床上的女人說道。


    其中一位麵相平庸的女人閉目平躺在床上,撅起的厚嘴唇和兩眼間距讓人聯想到深海中的魚。


    她的左眼眼球不翼而飛,空洞的眼眶裏伸出一條長長的肉絲,延伸到窗外。


    另一位皮膚黝黑,濃妝豔抹,穿著緊身黑色皮衣的女人坐在床邊,拉著魚臉女的手,輕聲說道:“別影響果果,釣魚要有耐心,應該很快就好了。”


    她頓了頓,臉色陰狠,嘴角微微撇起,“我往那個老東西身上和嘴裏放了陰米,那隻鬼立馬聞著味就來了,現在就讓他給我們展示一下鬼是如何虐殺的,總能看出點什麽,再超度就無壓力了。”


    “嗬嗬。”寸頭壯漢笑了笑,語氣揶揄:“李姐,那個叫向陽的女的哪不好了,我們走之前還教導我們如何超度惡鬼,送我們東西,長的又好看,身材又好,嘖,太極品了,要不是她旁邊兩條狗寸步不離,我就把她,嘖。”


    他知道為什麽李萍不喜歡向陽,但就喜歡在她的雷區蹦迪。


    李萍頓時怒目圓睜,眉毛倒豎,但盡量壓低聲音道:“黃毅你踏馬沒話找話是吧,老娘就看不慣這種騷蹄子在我麵前自以為是,搔首弄姿,真以為全世界圍著她轉。哼,也就你們這群臭男人,看到個賣春的就走不動道。”


    “你說她是賣春的?”


    李萍瞪了他一眼,然而畫風一變,開始胡攪蠻纏,春秋筆法,“我可沒說她是,你別曲解我意思,要說也是你說的,和我沒有關係。”


    “好好,我的錯,對不起。”黃毅大大咧咧,完全不在意,突然一轉話題,“李姐啊,你的主意好是好,死幾個人就能輕鬆超度通關,不過那個向陽說了...”


    “你還提她,想幹什麽?”李萍打斷他,不想再聽到這個名字。


    “嗬嗬,好吧。”黃毅笑了笑,把“我們還是一階一段,濫用能力容易被惡鬼殺掉”這句話吞迴肚子裏。


    出事也是陳果果出事,坐享其成就好了。


    “嗯...嗯...”


    床上的魚臉女發出不適的聲音,身子扭動,眼眶裏伸出的肉絲極速迴縮,在空中抖出s型。


    肉絲盡頭是一顆眼球,縮迴眼眶後又伸出觸手調整了一下位置,確認可以了才拉下眼皮閉目。


    陳果果睜開眼,起身,一隻手捂住腦袋,緊閉雙眼,表情痛苦,另一隻手輕輕撓背,一個姿勢躺久了,有點癢。


    “果果,沒事吧?”李萍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陳果果緩了緩,搖搖頭,臉色有所好轉,“沒事,記憶還在我腦子裏備份,等備份完再把眼睛弄出來給你們看。”


    她眉頭一挑,表情不斷變化,仿佛在看什麽好萊塢大片,情節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她表情漸漸平和下來,睜開眼,李萍和黃毅早就被她的表情吊足了胃口,趕忙問她:“到底怎麽迴事?”


    然而陳果果沒理他們,解開上衣領口的口子,手伸進去抓撓胸口,嘴裏抱怨道:“你們沒幫我趕蚊子嗎,好癢。”


    “快說啊!”兩人大喊道,臉上是激動和好奇,黃毅視線則牢牢定在她的胸口處。


    “我知道了。”她嘴角上揚,開口道,“我知道怎麽超度她了。”


    陳果果自信轉頭,卻看到兩名同伴神色怪異,剛想好的故事大綱轉眼就忘了,疑惑道:“你們怎麽了?這個表情。”


    李萍抬起右手,食指顫顫巍巍指向她的臉,“你的左眼,流...流血了。”


    “嗯?”


    陳果果感覺左眼流出什麽液體,抬手擦拭,放到眼前,鮮紅的顏色讓她打了個冷顫。


    “你胸口,別撓了!”


    聽到黃毅的話,她下意識低頭看向胸口,她的右手正瘋狂抓撓癢癢的地方,手指已經扣進肉裏,抓得血肉翻卷。


    “啊啊啊,好疼啊!”


    她麵色驚恐,兩腳踢在床上不斷倒退,但手上的動作完全沒有停下來,反而越抓越快,越抓越狠。


    “可是...真的好癢,真的好癢啊!!!”


    “啊啊啊!!!”


    她在床上瘋狂扭動,大聲尖叫,兩隻手不斷抓撓身上各處,留下深深的溝壑。


    潔白的床鋪霎時間便浸染為血色,然而很快陳果果的身體又迅速複原,還沒好多久便再一次被抓爛。


    李萍呆呆地站在一旁,嘴巴無意識張開,震驚且不知所措,黃毅早就見勢不妙,跑到門口,隨時準備跑路。


    如此邪異血腥的場景完全將兩人的世界觀衝擊得支離破碎,僅僅是在外麵看看,就落得這樣的下場,什麽未來,什麽大義,現在不跑更待何時。


    李萍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臉色陰沉,大踏步走到陳果果身旁,左手掐住她的下顎,右手從後腰掏出一柄小刀,朝她的眼角戳去。


    “啊啊啊!!!”


    一陣令人膽寒的肌肉撕裂聲,陳果果發出淒厲慘叫,這一次更加尖銳沙啞。


    李萍轉身離去,表情陰鷙,滴血的右手裏握著一顆還在掙紮的活眼球。


    黃毅目瞪口呆地看著李萍快步離去,然而身後慘絕人寰的慘叫聲將他拉迴現實,趕忙跑路,帶上房門。


    不知過了多久,陳果果無力地癱倒在床上,身上沒有幾塊好肉,心髒暴露在外,緩緩跳動。


    她的臉被抓得麵目全非,鼻子消失不見,牙床暴露在外,透明的淚水在血肉裏根本看不清楚。


    “媽媽...”


    牙齒微微張開,發出微不可聞的呢喃。


    視野裏一片黑暗,渾身劇痛,卻無法掙紮,她感覺意識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某一刻,仿佛掙脫了束縛,感覺不到痛了,往天上飄去。


    飄到天花板上時,她的靈魂突然往下一墜,一條細小的肉絲連接到她的肚臍眼,往下拉扯。


    靈魂極速墜落,從56樓穿過一層層天花板和地板,最後掉進地裏,不見蹤影,沒有人注意到,就算真有人注意到,也不會在乎,無非是又一位宿主死去。


    她沒有來生了。


    地獄沒有下次。


    ……


    瘦弱黝黑,穿著病號服的小女孩坐在病床邊,看向床上裹滿繃帶石膏,隻有一隻眼睛露在外麵的中年男子。


    “你媽媽她,為了籌措手術費用,在路上乞討,被一群小孩打死了,爸爸沒有保護好她,是爸爸沒用。”


    男人眼裏流下淚水,另一邊臉上的繃帶也濕潤了。


    “果果,媽媽變成你的眼睛,繼續陪伴你,你要爭氣,不要讓媽媽失望。”


    “你怎麽這個樣子,你讓你媽媽怎麽看你?”


    一個形容槁枯的老男人躺在床上,朝女孩怒吼,他隻有腦袋在動,身體被腦袋牽扯的肌肉拉扯,微微顫動。


    陳果果隻用一件黑色裹胸護住關鍵部位,下半身僅僅穿了一件超短裙,濃妝豔抹,身上的鐵環比窗簾上的還多,哥特味十足。


    她臉色平靜,穩穩當當地拿起熱水壺倒水,水流平穩,沒一滴漏出,顯然早就聽慣了。


    她把水杯放到床頭櫃上,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父親,冰冷的言語化作利劍戳向這個無力且無助的男人。


    “我媽?她什麽都看得到,就是看不到我。”


    “你癱瘓在床這麽多年,不是我在養你?我不幹這個你活的到現在?老不死的,急的話今天就給我去死,別拖累我,真他媽晦氣。”


    不,他並不無助,還有自己在照顧他,繼續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睜眼,閉目,睜眼,閉目,像是定時啟動的壞掉的機器。


    自己也是一樣,等,錢,睡,等,錢,睡,像一台自動販賣機,裏麵裝滿了可使用的器官,點擊,交錢,交貨。


    就這樣吧,還能怎麽樣呢?


    第二天,男人死了,用他唯一能動的腦袋挪動身體,花了三個小時摔進離家門不到四十米的小溪裏,水深甚至淹不死一個嬰兒,但這個男人腦袋朝下,沒有動過的痕跡。


    也許摔下去的時候就死了吧。


    陳果果這樣想到,她不敢想,如果是另一種情況,要用多大的意誌才能忍住求生本能,明明隻要轉個頭就好。


    轉個頭就好了。


    她用所剩不多的積蓄為父親辦完了喪事,和母親葬在一個小土堆裏,沒有立碑,嫌貴,也不想加上自己的名字,所以把寫有自己名字的母親的碑也丟了,廢了好大的勁,中途有後悔過,抱著它哭了好久,但還是丟了。


    接下來該做什麽呢?


    她陷入了迷茫,同齡人還在上學,她不想再迴去了,可是要做什麽呢?


    “喂!你是那個誰?”


    遠處傳來喊聲,她抬起頭,看到一個化著濃妝,皮膚黝黑的女人正朝她走來。


    “你是誰?”


    “嗬,是我在問你名字。”


    “我叫什麽都可以,無所謂。”


    “那就叫你陳果果吧。”


    “你知道我。”


    “一起幹嗎?”


    “什麽?”


    “你現在在做的活。我看你窮得揭不開鍋了吧,上班穿得衣服,迴來還穿。”


    “……”


    “李萍,一個村的,彼此就不瞞著名字了,對外要保密,哦,我還有個靠山,可以信任,叫黃毅,迴頭介紹給你認識。”


    “……”


    “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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