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是人性,惡是人性,而人是可以同時兼容這兩種情況,這就是混沌。能以自身際遇,去完全否定或肯定某一方麵麽?不能。張天衡看不懂人性,老人看不懂人性,過去的修士同樣看不懂。


    老人長歎一聲,感慨道:“也難怪他們都不願意給後輩留下什麽,這要是傳下來了,怕是要瘋了。”張天衡問道:“很失望麽?我們那邊好像就沒有這種情況。”老人有些好奇,“你現在還能記起以前的事?我沒記錯的話,契約那玩意兒,隻要不是完全消失,就不會出錯。”


    張天衡搖搖頭,“不清楚。有些東西很是莫名其妙,不知不覺間就想起來了,可如果深思,很容易出事,我也就沒在意過。”老人點點頭,“這很不錯。”張天衡沉默片刻,問道:“您現在,是...”老人詫異的看了張天衡一眼,擺擺手,說道:“問題不大,問題不大。活膩了。”


    張天衡沒說話。老人見狀,看著張天衡的雙眼,“噗嗤!”老人直接笑出了聲,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張天衡隻是看著老人,沒說話,什麽也沒做。良久,老人揉了揉眼睛,悵然道:“吾道不孤啊。”


    又是一陣沉默,老人拍了拍張天衡的肩膀,輕聲道:“世事無常。當年的我們意氣風發,天地變化皆在掌握。可是,我們也無法完成一個完整的生命。像我們這種,是有缺陷的。


    機關術成就了我們,讓我們看到了現實。在那之後,虛無感,時刻伴隨在我們身邊。力量,絕不是限製我們的因素,想更進一步,想消除那種詭異的虛無感,我們有了答案,需要從頭開始。可這種事,終究是太難。縱然結果可見,而這過程,讓無數修士為之震撼,道心崩碎。


    當年中州一代最強修士,獨斷天路。所有人都知道,隻要贏了他,就可以走出那一步,不需要過程,那位前輩也知道,可他自殺了。臨終遺言是‘我等,自為天物,怎奈揮霍無度,已至後輩...如此。可歎,可悲。’時至今日,我也明白了他看到了什麽。


    我理解那些什麽都不留下的修士。對於凡人來說可能隻有千年時間,對於他們那種僅差臨門一腳的修士而言,可以是一瞬,可以是萬年,億年,甚至是更久。一念萬千,一旦陷入其中,不知要多久才能迴來。


    偶爾清醒的一瞬間,發現什麽都沒能改變,道心崩碎自斷生路,隻是最理想的一種情況。若是心中仍存有一絲希望,自願廢棄修為,神入輪迴,為後來者讓路。而後生而知之,卻始終無法踏足修行。隻能身處洪流之中,一次又一次的經曆那些磨難。等到磨盡最後的希望,就隻能以沉眠度日,如一葉孤舟,任那光陰長河四處激蕩。有時沉於底,有時飄於麵,曇花一現,又陷入沉眠。生不得,死,亦不得。”


    張天衡愣了半天,問道:“此話何意?”老人看了眼張天衡,笑道:“說的夠多了,再說的多一點,就要出問題了。”張天衡感覺腦子有點亂,用手拍了拍頭,越發感覺頭疼,便不再多想。


    老人有些詫異的看向張天衡,“竟然忍住了?”張天衡微微一笑,沒在說話,進入宴會,狂歡。老人微眯雙眼,笑了笑,自嘲道:“時代變了。”


    生活需要奮鬥,積累才能飽滿。從錯誤中成長,這是每個文明都要經曆的事。


    中州,是個極為驕傲的文明。每個國家,都認為自己是個文明,這是元界的特色。


    而文明與文明之間的交融,注定是漫長,而又無趣的。老人原本是個祭司。當然不可能對一個後輩這麽好。自家人都沒說,怎麽可能對他說什麽?


    禁忌,在以前觸碰的後果,是很嚴重的。如今的時代,趁著進展飛速,加上些以前的東西,當然是後患無窮。這種隱患不會在短時間內顯現,隻能以長久來看。


    在短期內,他的實力,會增長得很快,甚至身上的機關術痕跡都會消失,可以長遠來看,他會很慘。即便實力通天,仍會像一個瘋子,虛無感,將伴隨他一生。


    到最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光陰長河中沉淪又蘇醒,永遠的陷入一個又一個輪迴當中。畢竟是同類,當然要安排一個好的,極為精彩的劇本。不然,豈不是辜負了他?


    老人有些感慨。原本,這東西是留給第一批進來的後輩,可誰能想到?先進來的,竟然是一個外來的娃娃。後麵的人,自是沒這福氣了,也隻能認命嘍。


    除非他能超脫世間,到達古時那種玄之又玄的境界。當然,那個時代,人人都會到達的境界。隻不過,將古人放到現在,舍棄自身修為重新開始,也沒有幾個能達到那種境界。就憑他?嗬嗬。如果他有這種資質,哪還用得著遠遊中州?


    往後的世道,階級分化是必然的。這是成長過程中必須經曆的,區別僅在於階級固化的時間長短而已。其實都差不多,隻不過有的在明麵,有的,藏得深。


    “曾立於過去觀望未來,可迷霧始終沒有消散。漫長的時間裏,人族總是與自己鬥。這並沒有錯。這就是對的。想要達到那種境界,這是能推斷出的唯一一條路。在遙遠的未來,總會實現,我們期待著。可在這之前,總是讓人很失望啊,讓我這老東西,忍不住去做些什麽。”老人望向天空,漆黑的夜色宛如一隻巨獸,想要將下麵的人吞噬殆盡。


    “對力量盲目的追求,會是時代主題。天命之子的力量,足以讓很多人瘋狂,即便它是如此短暫。那麽這種短暫的快感,難道不會讓很多人沉淪麽?不久的未來,普通家庭,一百萬就足以讓他們做很多事,殊不知,在他們手中,這僅僅是九牛一毛。而這些普通人要付出的代價,以他們如今的眼界,當然是看不出來的。


    或有一日,幡然醒悟,崩潰,還是平靜,會覺得值麽?這要看他們的精神境界。聰明人總是痛苦的,因為他們極少有同類,極少有人,能理解他們;而愚昧者大多渾渾噩噩過完一生。可這真的不好麽?


    聰明人,真的聰明麽?愚昧者,真的愚昧麽?誰都說不準。沉淪於低俗的快感,他們在那一刻的確獲得了快樂,這毫無意義麽?不是。他們在那一刻獲得的東西,讓他們感覺很值。這,不就夠了麽?


    世人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可真的如此麽?眼見真的為實麽?誰又知道,當事人是怎麽想的?他們,究竟在做什麽,隻有他們自己知道。讓你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麽?老一輩人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果真有那麽一個美好的時代,與生俱來的使命感,又會是什麽呢?”老人想著,笑眯著眼。


    原處,燈火暗淡,人們在肆意狂歡。酒水在不知不覺間撒到人身上,村民們共舞,老人靠在桌旁,笑眯著眼。


    自遠處看,那些人身上的酒不像是酒,而是血;跳舞不像是跳舞,而是在相互撕咬,老人靠在桌旁,笑眯著眼,像極了一位屠夫。而這,又何嚐不是一種真相呢?


    如今站在這的是誰?祭司當真來到了這個時代?老人捫心自問,最後的答案卻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當年曾有一個坎,麵向所有修士,奪去了他們身上的某樣東西,或是全部。可有人過去了,有人沒過去。過去的人不知道自己過沒過去,沒過去的人,早已在曆史長河中查無此人。這世界,當真是無趣。


    ...


    張天衡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老人。不遠處,有人在狂歡,其中有一個人,似癡似狂,明明是個外來者,卻是完全融入到了這當中。是張天衡。


    “他身上有股奇特的力量,在我剛剛動用機關術的時候,他並沒有察覺到,我甚至覺得,想取走他的性命,隻在一念之間。”張天衡微眯雙眼,心道:“若是他還有曾經的力量,那還會被困在此方天地麽...倒也不一定,說不準,他並不是被困在這,也有遊戲人間的可能。這些老一輩人的腦子,一直都搞不懂。”


    就在剛剛,他用了三次虛像,這老人都沒察覺到。剛剛見到的場景,更像是自動觸發,感覺和那老人沒什麽關係,和這方天地的關係,看起來挺大的。


    這老家夥說的東西,絕對是某種禁忌。如今還沒有感覺到有什麽異樣,可這種過於久遠的東西,隻怕都不是什麽善茬。更何況,現在什麽都察覺不到,要怎麽處理都是個問題。


    如今之計,隻能是靜觀其變。先看看這老家夥到底想幹什麽,在做打算。“這倒是給我提了個醒,老一輩人,不全是好人。為老不尊的老東西。”張天衡不禁暗罵道,在一旁操控虛像的動作。


    漸漸的,張天衡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那道虛像,已經不再受他的掌控,由虛變實,成為了這個村子的一員。張天衡暗罵一句邪門,直接傳到村子邊緣,止步。他又迴頭磕了一眼,那個有著他的外貌的村民,叫張小二,有著自己的故事,並且,一直存在。以前,現在,以後,都有他的故事。


    張天衡沒忍住直接爆了粗口:“臥槽泥馬!”言罷,直接衝入黑暗中,任由空間隧道將他傳送到秘境中。


    過了許久,張天衡才平靜下來。觀察四周,空間隧道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隻有一片漆黑,這讓張天衡放心不少。


    過了一會兒,黑暗不再,已是來到秘境之中。張天衡喘著粗氣,觀望四周,無日無月,身處一片曠野之中,並無異樣。


    張天衡看向遠處,機關術可看破虛妄。忽然,張天衡猛然向前飛去,足有百米才停下轉身,不知不覺間,已是渾身冷汗。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座大山忽然出現,上麵刻著一副壁畫。


    張天衡喘著粗氣,緩步走向山前,看向那幅壁畫,瞳孔一縮,跌坐在地。上麵畫著一個故事,關於一個外來者的故事。


    此方秘境曆史悠久,民風淳樸。外來者往往先到此處,體會民風民俗,後至中州便多有感慨,家鄉不如此處。


    這麽一個好地方,理所應當的吸引了不少外來者至此常住。那日,如往常一般,來了一個外來者,叫張天衡。


    本是來此大開殺戮,釋放天性,後被村民所感動,在此長居,換名張小二。奈何本性難移,在娶妻生子後,竟將全村祭祀,隻為一己之私,飛升域外。


    壁畫的故事到此結束。張天衡神色呆滯。“我是我,我是我?我真的離開了?不對,我真的離開了。我在天武…我在中州…不對啊!我到底是誰啊!”張天衡雙手捂著頭,神色猙獰,一些不知何時發生,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記憶,湧入他的腦海,甚至將“過去”掩蓋,又喚出。


    過了許久,張天衡站了起來。不知何時,天空有了一輪明月,銀白色月光灑下,照亮此方世界。可當光芒落到張天衡身上時,卻成了血色。


    張天衡神色平靜,伸手撫摸那塊石壁,手上微微一張,一座山,消失了。他看向天空,將散著的頭發束起,輕抖衣袖,雙手負於身後,麵帶微笑,好似在迎客。


    過了一會兒,趙雍三人來到張天衡麵前,兩個女子神色古怪,趙雍神色平靜,眼中帶著不可察覺的笑意。


    張天衡輕聲道:“歡迎。我為東道主,自是應該親自招待幾位顧客。請吧。”隨後側身,做出一個請的動作,隻是,這三位遠來的客人,愣住了。


    趙雍率先迴過神,走了過去,兩個女子對視一眼,緊隨其後,張天衡反而是走在最後麵,神色平靜。


    童話書中寫著一個又一個離譜的故事,可那些真的一定不會發生麽?不一定。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即便是有足夠的數據,也不可能會有一個絕對不會出錯的結論,因為未來有無數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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