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姑侄倆依偎一團很快睡去,那邊江璟灝剛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胃部隱隱作痛。


    長途飛機奔波一天,本就沒休息好,也沒怎麽吃東西,就等著晚上這一頓呢,結果也沒吃成。現在周遭都安靜下來,別管多心煩,空空如也的肚子率先不幹了。


    他拉開抽屜找藥,卻發現已經吃完了,隻好頭頂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下樓喝熱水緩解。


    熱水接了小半杯,吹涼的過程中無意掃到淩桑緊閉的房門,想到她幾次大汗淋漓從夢魘中醒來,沒來由沒著沒落起來。


    他轉身走到沙發旁,恰好在淩桑房間斜對角坐下,哪怕慵懶地靠在扶手上也不會有一點視線盲區,就這麽呆呆傻傻盯著那扇門。


    為了表明自己這番匪夷所思的操作擁有正當性,他還上樓把電腦搬出來,擺在茶幾上做樣子。然後跑到廚房草草做了一碗湯泡飯,擺弄齊全後,躺在沙發上繼續盯著。


    今晚,淩桑道出了壓在心裏很多年的痛苦,肯定比之前更睡不好。你在做什麽樣的噩夢?今晚會繼續被噩夢糾纏嗎?還是說,都已經說開了,反而解開心結了?他胡亂猜測著。


    以前江璟灝帶小夫參加活動,給他介紹很多管理方麵的知識的時候,小夫常常表現得很不上進。明明他技術已經非常好了,隻要有心學,往上晉升完全不在話下。


    但小夫卻說他沒有指點江山的宏圖大誌,能在自己的領域把技術做到極致就夠了,他的世界觀達不到,也不感興趣。


    一個龐大的企業,要培養一個信得過又得力的左膀右臂幫自己分擔壓力很有必要,但小夫顯然沒有這方麵打算,他總說自己就想掙個娶媳婦養家的錢,就知足了。


    以前會失望於他的不爭氣,現在好像有點理解了,不是誰都有那個野心的。


    有些人這一生最長遠宏大的規劃,就是跟喜歡的人平平安安,低調地過一生。


    小夫是,大約淩桑也是。


    “以後再也不嘲笑你騎小電驢了。”沒頭沒尾的,江璟灝給方翊夫發了條微信語音。


    淩晨四五點的樣子,淩桑掙紮著從夢魘中逃出來,靠坐在床上不敢再睡,定了定神爬起來準備出門晨跑。


    運動運動吧,可以防止抑鬱。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狀況很不好,再消沉下去根本不適合跟孩子待在一個環境下,她不隻是她,還有孩子。


    過去的無數個夜晚,都靠這個理由掙紮著站起來的。


    開門去衛生間洗漱,大約心無旁騖,也可能沒開燈,以致根本沒看到沙發上蜷著熟睡的江璟灝。


    衛生間的門沒關,江璟灝被水流聲吵醒,才意識到自己這“守門人”不稱職,竟然睡著了!


    慌忙從沙發上彈起來,正襟危坐。


    也不知在心虛什麽,他偷瞄幾眼衛生間的位置,手忙腳亂打開電腦裝作很認真工作的樣子。


    淩桑從衛生間走出來,借著電腦熒光,突然看到沙發上一大坨人,嚇得駐足。


    “沒睡好?”江璟灝沒看她,目光還直直盯著電腦界麵,但在這個時間和空間都很特殊的當下,顯然這句話是衝她說的。


    確認過不是對方在語音聊天後,淩桑不自在地答道:“沒有,想去晨跑。”


    江璟灝聞言撿起茶幾上的眼鏡,戴好後轉頭看向淩桑。


    隻見她把長發紮成利落的馬尾,額間耳邊的碎發襯得整個人青春洋溢,比之昨晚,精氣神有所提升,不過仍然難掩眼窩下的疲態。


    一身休閑運動秋裝,上衣因為洗漱濺上了星星點點的水漬。


    “穿這麽少,不冷嗎?”


    崇海的天氣比京安要溫柔很多,還不到二月,氣溫已經沒那麽凜冽,穿這個厚度的衣服出門逛街肯定沒問題,但這麽早,太陽都沒出來,肯定會冷。


    淩桑也不傻,她是準備套一件棉馬甲,戴個毛線帽的,這不是剛洗完臉還沒迴屋穿衣服麽!


    “跑起來,不會的。”不想解釋過多,不想賦予他的話語含有任何積極意義。


    “你才剛好幾天?要是再生病,兌三又要鬧了……”


    這話也就是他們倆聽到,要是江溱聽到了,肯定氣得撓她哥兩把。


    但江璟灝想法很簡單,自己說什麽都沒分量,拉兒子出來才會管用,方法不重要,結果最重要。


    “你不是很忙嗎?管好你自己吧。”淩桑在心裏歎了口氣迴屋去了。


    再出來時,還是這一身,為了賭氣沒按計劃穿著。


    她不想顯得仿佛聽他的話才怯生生加了衣服,也不想多餘為此解釋本就要穿,幹脆作罷。


    手機連著長長的耳機線,聲音開很大,淩桑把耳機塞進耳朵裏,準備就緒後,關門出去了。


    小區外大約幾百米的位置就是街道規劃中設計的健身步道,雖說才五點多,人卻不少,男女老少,在路燈下各自做著喜歡的運動。


    淩桑伸伸腰活動活動關節,開始慢跑起來。


    許久不運動,再加上生病剛好,才跑半圈就累得喘粗氣,鬢角、鼻尖都滲出汗來。


    作為有著多年運動經驗的人來說,現在身體狀況並不適合勉強。於是漸漸停下來改成快走,被身後的大叔追上還得到了精神鼓勵,蠻有意思。


    走到起點,路口汽車“滴滴”兩聲打破寧靜和諧的氣氛,淩桑本無心好奇,卻見車上下來的人朝自己這邊徑直走來,不得不停下觀望這鳴笛是否與自己有關。


    車燈刺眼地蠻橫照在淩桑的臉上,她躲閃著遮擋,想要看清對方,卻在逆光中,眼前恍惚閃過了七年前江璟灝逆光跑向自己的畫麵。


    她愣住了,耳機裏傳來的音樂震耳欲聾,她的世界翻江倒海。


    “你忘帶帽子了,我出門順便幫你帶出來。”江璟灝並未察覺她的異樣,大約她平常也就是這幅生人勿近的死樣子,把衣架上掛著的那頂毛線帽遞給她。


    “不冷。”淩桑大聲拒絕了。


    天氣是不冷,但怎麽感覺有些尷尬的空氣被凝結在他們中間了呢……


    江璟灝伸著手一時沒想到怎麽處理,左顧右盼間發現倒沒什麽圍觀群眾,即便涉及到誤會和丟臉問題也還好。


    僵持一會兒後,淩桑微微側身繞過他,繼續向遠處跑去,沒再多跟他說一句話。


    天光泛亮,青灰色的世界配上熒光白的路燈,顯得城市格外清冷。


    江璟灝望著淩桑漸行漸遠的背影,沒來由攥緊了拳頭,把那頂毛線帽攥得皺巴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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