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聰明的人交往,往往都很自以為是,淩桑現在就是這樣。


    從來到崇海的那天起,她就在努力把江璟灝包裝成假想敵,來給自己勇氣。


    可每一天,兩人之間靠著默契的疏離感,反倒少了那種想象中尖銳的對抗。


    這導致淩桑心裏的這份勇氣,開始變得外強中幹。


    她整個人開始怯懦起來。


    那個揚言要折磨淩家不死不休的人,正在平靜地接受現在,規劃未來。


    把淩家遺忘在過去裏……


    這種怯懦在得知江父中風癱瘓的消息後,一度如海嘯般將要衝垮心防堤壩。


    可是母親救了自己,母親幫自己肯定了那個答案——


    與我無關。


    對江父的同情,抵消不了淩家的悲慘。


    她當著千軍萬馬的麵,好不容易死守住的那份氣節,不該因為江父的生病,變得輕描淡寫。


    誰都沒有資格,去評判別人的苦難。


    此時江璟灝目睹如此咄咄逼人的淩桑,內心的不可置信遠遠大於氣憤和失望。


    這真的是他認識的淩桑嗎?


    這樣的淩桑怎麽會養出兌三這樣的孩子?到底哪裏出了岔子?


    他被一句“問心無愧”懟的啞口無言,頓覺荒唐地點了點頭。


    行,這可是你說的!


    然後負氣地轉身進了兒童房——


    今天就是陪兒子睜著眼到天亮,也不可能讓她進來哄睡。


    包括以後的每一天!


    熬吧,就是鷹也能熬睡著,何況是人。


    到底自己在幻想什麽?


    當年大哥的訃告對外公開後,各種媒體追著要報道淩家。


    是他站在爸爸麵前據理力爭,在江家已經自顧不暇之際攔了又攔,說的就是那兩百萬。


    “爸,不要讓媒體牽扯到那一家人,我們身邊已經硝煙四起,蔓延到那邊根本不可控。


    兩百萬既然談好了,就兩清。”


    他承認一方麵害怕淩桑逼急了再鬧大,影響峻瀾的名聲。


    但更多是在醫院門口看她昏倒後心生憐憫。


    他當時真的嚇壞了,抱著她衝進醫院,看她掛上點滴後,卻不敢靠的太近。


    怕心軟,怕鬼迷心竅原諒她。


    那是大哥的命,不可原諒,絕不!


    兩百萬,是江家的手下留情。


    如今反倒成了你對付我的武器了嗎?


    為什麽一直不肯告訴淩桑,關於江爸爸的事?


    在江璟灝的印象裏,淩桑的內心很純粹。


    有理的時候絕不慫,一定剛到底;


    但倘若理虧,即便對麵是宿敵,也會突然變得沒有章法,心虛又無助。


    他不希望自己在爭撫養權這件事上是被讓的。


    他要讓淩桑好好看看,自己可以贏的讓她心服口服。


    讓,她會永遠在自己麵前高傲地俯視著。


    這樣不算贏。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討厭看到退縮的淩桑。


    到底是討厭淩桑還是討厭逼迫她的自己…


    他還沒有細想過。


    總之,不爽,討厭。


    在京安,她倉皇失神地把兌三推給他的樣子,是他這輩子想象不出的畫麵。


    好像課本上“麵如死灰”這個成語突然具象化了。


    江璟灝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明明是江家被淩家背刺。


    是他靠著幻想淩家也像他們家一樣,為了生存拚命掙紮。


    才有了每天與波詭雲譎的商場戰鬥的力氣。


    怎麽現如今,看上去最委屈的卻是你淩桑?


    當然,以江璟灝對淩桑的了解。


    她迫不及待搬出江爸爸,證明心底其實非常在意不安,並非說得那麽冷血。


    “因為我想去康縣,所以你懲罰媽媽不能來陪我嗎?”


    關了燈,江璟灝順勢躺在床上沒打算離開。


    見他不說不動,好半天後,兌三忍不住問道。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江璟灝平複了一下剛剛沉浸在迴憶中有些忿忿不平的心緒,輕輕開口解釋:


    “無論現在你多難舍難分,將來都是要跟淩家徹底斷絕來往的。


    糾纏不清的糊塗賬,對誰都不好。


    峻瀾已經栽過一次了,我不會冒險。


    淩桑,她什麽都豁的出去,所以對你,我必須贏。”


    “我外公外婆不會拿我做把柄訛你們家的錢。”


    兌三據理力爭,“不然你早就知道我了。”


    “是我們家。”江璟灝強調,“正是因為知道,所以到現在我還能心平氣和,一而再地妥協。


    不然你讓她打聽打聽,哪個企業家會被孩子拿捏了?她瞞著我跟你生活,對我公平嗎?”


    “小江總……”兌三從被子裏伸出小手拍拍江璟灝的手臂以示安慰。


    用從來沒有過的乖巧語氣說,“我會迴來的。


    是因為慶祝放寒假才去康縣的,我不會一整個寒假都在那裏。


    我會迴來跟你,還有你的爸爸媽媽過年,所以讓我迴去可以嗎?”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兌三發現這次自己好像玩大了。


    是他偷偷給外婆出餿主意,騙她要是擔心自己就做個測試。


    等當著小江總的麵打電話時,裝作不清楚情況而邀請兌三迴康縣,看看小江總怎麽答。


    誰也沒料到情況發生得那麽突然。


    原本計劃是某一個氣氛很好的契機,在他已經“天真無邪”地答應的情況下。


    小江總即便不願意,也得半推半就吧?


    可今天小江總突然闖進他們的對話界麵中,計劃有變。


    也不知道外婆怎麽想的,“擇日不如撞日”了……


    也許在淩媽媽看來,這一次被撞破可能代表以後再也沒有機會。


    江璟灝不說話,轉身幫兌三把胳膊放迴棉被裏,示意他睡覺。


    “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哦~”學著別的大人逗他那樣,他也逗著江璟灝,“我可當真了哦~”


    “噗哧——”江璟灝被兒子的可愛模樣逗樂了。


    “就是嘛,不要那麽小氣,對淩桑好一點。”


    “還要怎麽好?”江璟灝忍不住為自己鳴不平,“她都住到我家了還要怎麽好?”


    “你看看你,急了吧?那我們要是還在京安,我相信她也會讓你住進我家,這不能證明什麽。”


    “你個小屁孩腦子裏什麽亂七八糟,趕緊睡!”


    江璟灝被噎了一下,不想跟兒子繼續詭辯。


    “我睡不著……”


    “別裝了,上次在爺爺家不是睡得挺香麽?”


    “那是白天,現在是晚上,不一樣!”


    “我不會讓她來陪你睡,我也問心無愧。”


    兌三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你們大人真的比我們小孩子還幼稚,你跟她較勁欺負我幹啥?


    淩晨三點,兌三翻了個身,歎了口氣,眼睛瞪得像銅鈴。


    江璟灝見狀猛然起身開燈,父子倆麵麵相覷。


    兌三無奈地聳聳肩:“我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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