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淩桑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想著飯桌上江璟灝說的話,幽幽歎了口氣。


    誰不承認你的坦誠了嗎?就是因為太坦誠,才想遠離你們。


    我想要的,從來不是你突然意識到誤解了我,從來不是希望你道歉,畢竟我對你們也諸多誤會。


    我想要一切都沒有變,你給不了。


    想要天氣不錯陽光很好的午後坐在烘焙店安靜地敲著電腦,想要騎著小電驢在街道四處繞繞,想要淩梓纏著我撒嬌,更想要那個男生毫不掩飾對我的依賴和傾倒。


    我們相愛太過短暫,都沒有好好聽過你訴說如何對我迷戀,我也沒能告訴你喜歡你的心意多麽不可自持。


    就戛然而止。


    我帶著那麽多年的失望與懊悔一邊偷偷愛你,一邊放肆厭惡你,用兌三報複你,把自己內心最自私陰暗的一麵在絕望中掏出來,曬給所到之處見到的每一個人。


    為什麽我們要再次見麵呢?為什麽要讓我知道當年堅持的立場一文不值呢?


    老天真的很愛捉弄人……


    淩桑拍拍臉讓自己不要繼續陷在內耗裏,既然睡不著,又越想越抑鬱,幹脆迴想一下傍晚學車的動作要領,盡快結束荒唐又莫名其妙的約定。


    誰知迴憶裏關於離合怎麽踩,刹車油門怎麽切換,方向盤怎麽抓,各種鏡怎麽觀察…並沒有特別清晰的概念,反倒是江璟灝說話的語氣、聲調,甚至示範動作,幾乎像在過電影一樣越來越清晰閃現出來。


    崩潰!


    淩桑咬著被角抓狂地低吼,登時氣得上火,口幹舌燥,沒辦法了,看來今天這覺根本睡不好。


    於是心一橫,一把抱起床頭櫃上的電腦,開門走向客廳。我寫論文總可以了吧?跟那個人毫不相幹了吧?腦子不會再想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吧?


    誰知卻跟沙發上的江璟灝撞個正著……


    “你……”


    聽到開門聲,江璟灝率先抬頭觀察,因而清晰看見淩桑發現自己時候嚇得一哆嗦,說實話當下第一反應是想笑的,但他很好克製住不當行為,猶豫著開口。


    “我喝水。”


    沒想到這人會在客廳待著,淩桑幾乎進退兩難,隻希望他不要揪著不重要的方麵大做文章,說著偷偷把電腦藏在背後。


    “喝水要帶電腦啊?”


    很好,顯然對方不打算放過自己。


    淩桑微微抬頭,憋屈地閉眼抿嘴,在內心咒罵幾句,咬牙切齒迴答:“太專心忘記放起來了,不行嗎?”


    “哦。”他挑挑眉,推了下眼鏡框,繼續低頭看手裏的資料。


    有毛病吧?既然你不關心,幹嘛要問呢?看我吃癟很爽是不是!


    雖然江璟灝低頭繼續忙自己的工作,但其實注意力還是全部放在淩桑的身上,聽她倒水,喝水,放下杯子,開水龍頭清洗……


    然後關燈走迴客廳,在即將走到門口要開門進房間的褃節,突然開口:“外麵比較涼快,屋裏悶,要工作的話,在客廳思路可能更好一些,我馬上好了。”


    淩桑停頓兩秒,轉身看見他正在慢條斯理收拾東西,電腦屏幕的光映在眼鏡上,反光遮住了眼神。


    她無法判斷他說話時的神情。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自己又確實抱著電腦被抓包,不留下顯得自己的躲避很刻意。他雖然木訥,但多次無理由的迴避總會引發好奇,萬一咂摸出什麽味兒,可就說不清了。


    “三月底我要交終稿,有點趕,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淩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編一句瞎話來解釋,做賊心虛。


    “看來你要通宵?”


    “應該吧……”硬著頭皮打哈哈,堅決不能讓對方洞察真實目的。


    “沒關係,我本來也收尾了,這就要迴去睡覺。”現在沙發易主,角色對換,江璟灝成了那個抱著電腦站在一旁的人。


    “不過既然你覺得不好意思的話,麻煩收一下我的轉賬,謝謝。”


    淩桑手機適時亮起,點開後發現江璟灝轉了五千塊過來,她抬頭看向高挑的男人,等一個說法。


    “兌三的條件,記得吧?不然他真不跟我去我爸媽那。”


    “你就說我已經收了,我不會出賣你,這是我想給他買的,不用你還。而且也沒花這麽多。”


    “他會核查的,發現我騙了他,更不得了。”江璟灝無奈地歎了口氣。


    隨即又坐到一旁沙發上形成與淩桑麵對麵的架勢,“我明白你想給他買東西,因為你要走了嘛。我也不想毀掉你的出發點,不過這種材料是消耗品,還消耗很大,你要想買,可以買一些留得住的,不是更好?”


    淩桑微微扯起嘴角,不禁笑出聲來,兌三在江璟灝眼裏這麽難搞嗎?還以為他們已經要好得不不行了呢。


    不過這一笑在江璟灝的解讀裏,還以為是嗤笑、不屑、無語,連忙擺手解釋,“我不是趕你走的意思,真不是。”


    原本柔和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進而迴歸漠然,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低頭點了收款,“這下可以了吧。”


    “謝謝。”好像再沒有什麽理由共處,江璟灝站起身來往樓上走去。


    其實他並沒有什麽纏身的要緊事非得大半夜加班,他就是故意的。就像淩桑在他麵前撕掉所有偽裝崩潰的那天一樣,擔心她半夜又會夢魘,在旁邊觀察觀察,必要時幫她脫離困境。


    其實這些天他每天都在客廳待很久,淩晨兩三點才迴房間睡覺。


    算熬嗎?也不是,就算不下來守著,在樓上也睡不踏實,總感覺有一種說不清的負罪感一直壓在心裏,難以紓解。


    怎麽最難受的那天,盧忠利沒跟自己動個手呢?雖然場麵肯定很難看也很丟臉,但跟人打一架應該能狠狠發泄發泄吧。


    上樓後,他在樓梯口特意往下望了望,淩桑專心致誌盯著電腦,忽略了周遭的一切,頭發隨意紮起來,額前碎發沒能被發圈捕捉而隨意地落下,幾乎遮住了半邊臉龐。


    不由腦子裏又想起楊越說的話——第一,她對你不滿;第二,她對自己不滿;第三,她對某種可見的將來不滿。


    對我不滿什麽呢?大約是搶走了兌三吧。


    對她自己不滿什麽呢?自以為是地改了訃告,欠了200萬債?


    「某種可見的將來」,是什麽?


    他都預見不到的未來,她怎麽能預見?


    如果把兌三還給她呢?還會離開嗎?隻要生活在崇海,他來退一步,他去做淩桑現在的角色,讓兌三跟她生活,可以嗎?


    短短幾秒,江璟灝的思緒甚至飄遠到準備製定自己的東西怎麽從這個家裏搬出去的實施方案。


    忽然迴神,才驚覺想法荒唐,苦笑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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