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喜愛, 更偏向於習慣,賽沃德總是在麵包店陪父母工作,繼承家族產業。


    得益於魔族的休息效率,五點不到她就精神飽滿的從床上爬起,一邊啃著新鮮出爐的白麵包卷,一邊琢磨麵包的食材,塗抹的配料從牛奶換做蜂蜜,肉鬆裏麵放了葡萄幹,酸甜混合得恰當好處。


    簡單而美味的早飯結束後,賽沃德會擼起自己的袖子,幫父母把烤好的麵包放在櫥櫃中展出。若是時間充分,她還會在櫃子上麵放幾朵才摘的、帶著露珠的不知名的野花。


    時至1967年,家庭氛圍如同醫院懸掛著靜脈點滴的病患,凝重而靜默的死亡。街道上加麥基日的蹤影日益減少,父親嚴厲地告誡她不可胡亂出門,特別是夜晚。母親整日不見蹤跡,迴來時眉頭緊皺念叨著些聽不懂的咒語,似乎是去做關於魔法陣研究的工作。


    她或多或少的明白,那場爆炸帶來了難以挽迴的損失——所羅門鍾樓被摧毀本身反倒是其中最無關緊要的。


    沉默,一個通俗易懂的名詞、動詞、形容詞,它長時間的存在於賽沃德的身上,圍繞在她的周圍。


    沒過多久,母親領著賽沃德離開家中,她望著每一片枯萎的葉子和她的母親共同摸著她的頭,明明沒有起風,越來越多的葉子跌落到地麵。賽沃德的手上提著自己愛吃的白麵包卷。


    第一眼見到族長卜利那的外貌,她是驚訝的,顧不得冒犯,詫異的望著對方骷髏的身體,基本的禮儀忘得幹幹淨淨——卜利那熱愛在街道上散步,和自己的族人交流溝通,那時的她有血有肉。怎麽落得如今和腐爛的蘋果相同的境地?


    母親鬆開牽著的手,鞠著躬說:“族長。”


    “還以為你會為了孩子反抗我的命令呢。”


    卜利那待著棺材中,放下自己手上近些日子裏得到的魔法陣的資料,不必睡覺是成為骷髏後最大的好處,能把更多的時間放在關於鍾樓的研究上——光是屍體的埋葬,都是個大工程,把那些破殼而出的雞重新的塞迴蛋中。


    “族長您真會說笑,我主的意誌是絕對的。”


    祭品的選擇權不在族長手中,所羅門通過預兆在每任首領的夢境中浮現,這也是魔族確認所羅門還存活的重要原因。鍾樓受損半年後,卜利那先後收到過兩次預兆的信息,皆和祭品有關。


    想到這,卜利那的視線飄到賽沃德身上,饒是她也有點摸不準所羅門的意思,無法解讀信息中包含的隱藏含義。


    第一次的預兆是罪犯的處理,讓不該存在的生命發揮微薄的價值,第二次的預兆把祭品選擇到普通居民身上。


    正常情況,由於祭品對品質的要求,都是從貴族中選拔的——這是首次破例,難道這孩子身上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嗎?亦或是潛在的能力?那麽為了祭祀,她得好生的訓練訓練對方。


    原來如此,卜利那若有所思,想必這就是我主為何提前下達預兆又不說明祭祀時間的理由。


    她對賽沃德的遭遇表示惋惜,卻不會產生以移情作用為基礎的同情。對於確定要死的人,卜利那絲毫不會在意他們的感受——它們不是卜利那的保護對象。


    正如老師告訴學生你是倒數一名下次多多努力,卜利那平淡地對賽沃德說出事情的真相,根據我主的指示,你就是下任祭品,好在我主時間還沒定好,你能多活幾日,給你兩天時間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告別。


    卜利那向來奉行人道主義的觀念,祭品該早早地明白自己的處境,放棄對未來的希望——絕望的希望,如此才能好好的享受生命的最後幾日。比祭祀前一日才告知對方噩夢仁慈幾倍——自我又傲慢的、專橫的想法。


    說是恐懼嗎?還好,加麥基經常麵對死亡,每個小孩接受的教育都包含這麽條知識:不必恐懼死亡,你的靈魂將與主同在,你的血肉皆化作糧食流入土地,你將以新的方式活在世上。


    賽沃德曾親手把自己死去的寵物用魔法煉成了骷髏跟寵,讓它以新的方式陪伴在自己的身邊。她死後也能以這樣的方式陪伴在自己家人、朋友的身邊——她活了幾十年也活夠了。


    說是不甘嗎?也許吧,如同卜利那說出的話,賽沃德真正無法接受的是父母為何接受得如此快速,沒有為孩子的離去悲傷,連一場應有的告別會都不存在——或許,這不過是一種模糊的,對自由的向往。


    這就是命運,賽沃德平靜的態度引得卜利那多看了幾眼。


    自此以後賽沃德就在鍾樓中住著,卜利那沒有限製她的活動範圍,甚至還教她魔法,隻剩個骨頭架子的卜利那說:“為了我主能享用到更好的祭品,你這麽弱我主嫌棄怎麽辦?”


    賽沃德沒接過話茬。過了幾秒,卜利那看著低頭編織稻草的賽沃德,不存在的眉毛跳了跳,她問:“你在做什麽?”


    賽沃德說:“愛莉說稻草人有助於詛咒,可惜你沒頭發,不然我很願意幫你理發。”


    入住鍾樓的第一日,賽沃德同愛莉相識。她什麽也沒收拾就來到未來居住的房屋中,卜利那把鑰匙丟給她後就揮著手離去。


    她推開門,穿著圍裙的愛莉用雞毛毯子打掃著櫥櫃。那件圍裙對她來說顯得過於的龐大,袖子足足的卷了三圈,皮鬆散的搭在骨頭架子上,嘎吱的叫聲吸引到愛莉的注意,雞毛毯子垂落在腿邊,淡然的眸子靜靜地落在賽沃德的身上。


    不知怎麽的,賽沃德覺得對方的身體語言顯示出醒目的疏離,就好像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事物都不存在,都無法得到她的關心。


    這時午日高懸,熾熱的光線將滾燙的血色塗抹在愛莉的臉龐,讓她多出幾分活人的氣味。


    賽沃德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打破對方的私人空間——眼前的女孩是誰,負責打掃屋子的清潔員嗎?十幾秒後,粉發的女孩主動打破這片寂靜的空氣。


    她把雞毛毯子隨意的丟在地上,眼神鋒利似乎在確認不速之客的身份,唇角閃過絲轉瞬即逝的笑意,“我叫愛莉。”


    “賽沃德。”她尷尬的迴答著,這場見麵好像愛情小說的開頭。


    愛莉又笑了,她笑起來的時候很容易讓人放低戒心產生好感,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淡青色的血管隱約可見,“族長讓我照看你,以後請多多指教。”


    賽沃德下意識的抬手迴握,她對方的皮膚冷的嚇人,像撒在墓碑上的月光。於是,她不免產生幾分的疑惑和一點猜測——她是那場爆炸案的受害者嗎?


    愛莉監管著賽沃德的日常,用本子記錄著她的生活規律與身體狀況。她從不掩飾自己的行為,直白的告訴賽沃德這就是她的工作,是她存活的方式。


    賽沃德並不惱怒——對方接受的是卜利那的命令,真該發脾氣也是衝著族長去。


    說是自由活動,可賽沃德知道,但凡自己真去外麵閑逛,指不定身後會跟上多少名守衛,也可能念頭就掐死在門口——不過,愛莉陪著她打發無聊的日子,所以也不是不能接受。她說每天都很無聊,睜開眼睛等著夜幕降臨,第二日,愛莉就抱著一堆書和圍棋來到屋子中——書大多為狗血的言情小說。


    她們的關係越來越好,無形間便親近起來。愛莉最初住在其它房屋中,她說自己不喜歡這個彌漫著怯懦的屋子。幾個月後,她們就經常在晚上一起的吃著麵包看書,吐槽裏麵無邏輯、性格胡亂的角色,說愛情來得就像拖拉機。


    “我一直很好奇。”又鑒賞完本狗血言情小說,賽沃德抱著枕頭,“你為什麽喜歡看這種類型的作品?”


    “這很簡單。你瞧,無論如何,小說的結局都是美好而幸福的。”愛莉從善如流的迴答,她露出個淺淺的笑容。


    “後來她就因為我死了。”手上提著麵包袋的賽沃德以簡單的話作為故事的結尾,在當下的現在說著過去的故事。


    利拉茲平靜的哦了聲,手上拿著加麥基的民族特飲,刨除表麵上飄著的骨頭,味道還是不錯的,每次咀嚼裏麵的骨頭都能感受到清涼的薄荷口味,問:“你和我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麽?”


    離開鍾樓到麵包店的路程中,賽沃德就像漫畫中出場的反派軲轆地傾訴出大堆的往事。出於尊重他人的語言權利,利拉茲喝著夏日風味特飲聽著賽沃德的故事,好似電影中的慢鏡頭畫麵,從遠景拉到角色的正臉。


    他想,如此一來又解開不少的謎題——加麥基族很久以前就在想方設法的修複鍾樓。那麽,截至目前它們進行到哪一步——卜利那說的測試是否就是對魔法陣修複能力的測驗,歐希樂斯確實適合文物複原的工作——天然的作弊神器。


    層疊紛錯的記憶在賽沃德的腦海中閃過,她想起愛莉耐心安慰自己的模樣,盡力的達成她的每個願望,想看的書、想吃的食物,愛莉都會鉚足精神去幫她完成——她明白,對方通過這係列的行為試圖達成某種目的,即使如此,她依舊開心。


    吃完最後口沾滿果醬的麵包,賽沃德夾著棕色的口袋上下滑動地拍拍手,麵包碎屑四處亂飛。


    “我要去和愛莉團聚。”她說。


    利拉茲足足在腦子裏倒騰了幾分鍾,這才明白賽沃德不是想提前履行祭品的職責,而是想迴到鍾樓做點偷盜的事——優雅、文藝的修飾語。


    看得出來,賽沃德不知道利拉茲的真實身份是精靈,至今仍把對方當作是卜利那請來的保鏢。


    利拉茲微微皺眉,盯著賽沃德,沒多生氣,“理由和原因?”


    “我得死而無憾,我要去問問她當初到底是怎麽迴事。”賽沃德迴答,“你是卜利那的人,我做不到悄無聲息的從你視線中離開。既然如此,不如拉你一起入夥。”


    “否則,我吃飽了撐的才在大街上講故事。”


    “不怕偷東西被抓住懲罰?”


    利拉茲又說,他對那當初二字很感興趣,結合賽沃德的話,估計她認為對方的死或許不完全與自己有關,想要在死前減低自己的愧疚感。過度的在意對方,才會被折磨至今,他不討厭有良知的生物。


    “我是祭品,卜利那不會對我下手。”賽沃德充分利用自己的身份,她的視線落到那座銀色的鍾樓上,“按她的話來說你有絕對的自主權,沒準這一切都在她的預估中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歐希樂斯的日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YE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YE宓並收藏歐希樂斯的日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