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鳶大口大口地唿吸著新鮮空氣,水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入水中,泛起一圈圈更小的漣漪。


    她用手拂開濕漉漉貼在臉上的發絲,深唿一口氣,那氣息帶著久未接觸人間空氣的暢快,隨後又緩緩唿出,聲音中滿是感慨:“終於迴來了!”


    重返人間,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此時,暮色如血浸染琉璃瓦,九重宮闕深處傳來青銅器皿的嗡鳴。


    “九寸,又偏離了三寸!”晷影斜斜投在“乙未“刻度上,本該是正午時分的位置此刻卻浸在陰影裏,巫鹹古星象圖投射出四雙重星圖,比起之前的雙重星圖,又多了一雙。


    祭壇四周的八十一盞長明燈忽明忽暗,將那些鐫刻著上古符咒的石柱映得宛如盤踞的蛟龍。


    玖鳶足尖點過七十二級白玉階時,玄色裙裾在風中綻開墨蓮般的弧度。


    祭壇中央的日月晷正泛起詭譎青芒,那些雕著二十八星宿的青銅凹槽裏,竟憑空生出暗紅苔蘚,像極了凝固的血珠。


    雷鳴自雲層深處炸響,蕭燼肩頭玄甲應聲剝落,露出肌理分明的臂膀。


    暗金龍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爬,每片鱗甲都折射出星辰般細碎的光。


    “你聞到了麽?“他喉間溢出低笑,掌心覆上她冰涼的指節,道:“這就是人間的煙火味。”


    玖鳶望著廊下新換的桃符,還有去歲除夕她自己親手掛的鎏金福字猶在,而今卻已昭月廿二十三年冬。


    生門中七日,人間竟流轉過三百六十五輪月升。


    她轉頭看見蕭燼龍鱗已蔓延至頸側,心中一震:“龍脈壓製!”


    蕭燼體內的龍脈正在增加,並蓋過了蕭氏家族的血脈,這是蕭燼不能接受的,他從心底無比憎惡龍族的血脈,


    他清楚地記得,長到十二歲那年,額頭上長出一些細小的龍鱗,他是硬生生用指甲摳掉,就算會流血也毫不手軟,隻是後來在他的眼尾留下朱砂色疤痕。


    此時,整座皇宮被濃稠如墨的黑暗包裹,冰冷的細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這是入冬的第一場雨。


    玖鳶望向天空,心下猛然一驚道:“不好,天有異象!”


    皇宮東門,一輛車輦在雨中疾馳,車輪滾滾,濺起串串水花,攪亂了積水裏倒映著的黯淡宮燈微光。


    馬車走得很急,駕車之人,正是太子翊衡,他身姿挺拔,宛如蒼鬆立在車轅之上,墨色長發在風雨中肆意飛舞,劍眉星目下,雙眸深邃而銳利,透著與生俱來的英氣與果敢,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緊抿,輪廓線條剛硬得如同刀削斧鑿,舉手投足間盡顯皇家威嚴。


    “小祖宗,你慢點!”高公公扯著尖細的嗓子喊,聲音在風雨中被扯得支離破碎。


    他肥胖的身軀在雨中顯得格外狼狽,腳步踉蹌,氣喘籲籲,要是再慢半步,就真坐不上這飛速行駛的車輦了。


    翊衡仿若未聞,手中韁繩一甩,駿馬嘶鳴,跑得愈發快了。


    高公公好不容易攀上車輦,剛坐穩,便急切地開口:“太子殿下,皇上……皇上他快不行了,心心念念想見您最後一麵呐!”說著,老淚縱橫,渾濁的眼中滿是悲戚與焦急。


    翊衡握著韁繩的手猛地一緊,臉上閃過一絲沉痛,緊緊盯著前方,聲音沉道:“高公公,我得先去接鳶兒,父皇向來疼愛鳶兒,也一定想在最後時刻見到鳶兒。”


    車輦在狂風驟雨中一路疾馳,馬蹄聲在寂靜的皇宮中格外清晰。


    雨水順著翊橫的臉頰肆意流淌,辨不清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他揮舞著馬鞭,坐在原本馬車夫坐的位置,走得太急,都沒來得及等車夫。


    高公公坐在車裏,用衣袖匆忙擦拭著方才淋在額頭的雨水,長歎一口氣道:“唉!聖上怕是等不到......”


    話裏的未盡之意,翊橫聞言,轉頭看向高公公,道:“公公,莫要再勸。這一年來,無數個夜晚,我都在思念與悔恨中度過。鳶兒消失的那日,我便發誓,若有一絲機會能再見到她,我絕不錯過,我現在必須去!”


    車輦在雨夜中疾馳,很快便到了日月晷所在之處。


    翊橫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大步邁向日月晷。


    這個地方,每一寸土地都烙印著他的相思的痕跡。


    高公公在後麵艱難地跟著,嘴裏還在念叨:“太子殿下,等等老奴!”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皇帝駕崩的鍾聲,那鍾聲沉悶而悠長,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擊著翊橫的心。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整個人如遭雷擊,僵立在原地。


    “怎麽會……怎麽會如此!”翊橫的心猛地一陣震:“父皇!”


    這是皇帝駕崩的喪鍾,在整個皇宮迴蕩。


    高公公以頭鏘地,額頭與冰冷的地麵撞擊,發出沉悶聲響,濺起地麵的水花,混著他的淚水肆意橫流。


    他那枯瘦的雙手用力地撕扯著自己的白發,幾縷銀絲在指縫間斷裂,整個人哭得肝腸寸斷,聲音在風雨中被扯得支離破碎:“陛下啊,您怎麽就這麽走了!老奴侍奉您數十載,怎麽……怎麽就成了如今這樣!是老奴無能,您沒見上太子最後一麵。”


    雨水順著他褶皺的臉頰滑落,和著淚水,分不清彼此。


    他的身體因過度悲慟而劇烈顫抖,幾乎站立不穩,隻能癱倒在泥水中。


    “陛下對老奴恩重如山,老奴還沒來得及報答萬一,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高公公捶打著地麵,泥汙沾滿了他的衣袖,他卻渾然不覺。


    “父皇,是孩兒不孝呀!”太子翊衡跪在雨中,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而在不遠處,就在皇帝駕崩的鍾聲響起的那一刻,玖鳶抬頭看見天空中一顆星的墜落。


    那顆星,在夜空中劃過一道轉瞬即逝的光芒,隨後便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星落,帝王崩。”玖鳶心中一驚,喃喃自語道。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眼神中滿是悲戚與憂慮。


    她從小視皇帝如父,皇帝從小也特別疼愛她,對待她與公主無異。


    她深知這顆星的墜落意味著什麽,也明白翊衡此刻得知這個消息後,內心該是怎樣的痛苦與掙紮。


    她望向翊衡的背影,隻見他在風雨中孤獨地佇立著,身形顯得那麽單薄與無助。


    她心疼不已,提起裙擺,快步朝著翊橫跑去。


    風雨如晦,夜幕被濃稠的墨色與磅礴的雨幕重重籠罩。


    玖鳶緊緊拉住翊橫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顫抖著說:“翊梗!”那聲音在風雨中被拉扯得斷斷續續,卻直直撞進翊衡的心尖。


    翊衡緩緩轉過頭,眼中滿是痛苦與迷茫,聲音沙啞,帶著無盡的委屈與思念:“鳶兒,你怎麽才迴來?害得我好苦!”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仿佛生怕一鬆開,玖鳶就會再次消失不見。


    “我……我不該窺天,現在好了,皇上沒了,都是我不好,都怪我!”玖鳶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和著雨水滑落。


    翊衡抬手,輕輕撫去她臉上的雨水,溫柔地說道:“迴來就好,迴來就好。這一年,我無數次在夢中與你相見,可每次醒來,都隻剩我一人,獨對這冰冷的世界。”說著,他將玖鳶緊緊擁入懷中,仿佛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久久不願鬆開。


    一旁的蕭燼,默默站在不遠處,手臂上的龍鱗變成血紅色,眼角的疤痕也變成了赤紅色。


    玖鳶輕輕推開翊衡的懷抱,看著他愈發深邃的眉眼,說:“這一年,你定是吃了不少苦。瞧你,都瘦了。”


    翊衡輕輕搖頭,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隻要能等到你迴來,一切都值得。隻是……隻是父皇他……”說到此處,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中湧起無盡的悲慟。


    玖鳶歎了口氣,眼中滿是哀傷,“方才那顆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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