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過半,溫閣老才從宮裏出來,上了自己的馬車。


    馬車離皇宮越遠,夜色便更靜謐無聲,隻有偶爾冷風中迴蕩過來的打更聲。


    今日夜裏的雪停了,隻有車軲轆壓過雪麵的細細碎碎的聲音。


    “籲——”車夫忽然將馬車停了下來,向裏稟報,“閣老,前麵有女子攔轎。”


    溫閣老從疲倦中抬起眼,掀開了厚重壓著冷風的車簾,轎簾一掀開,一股冷風就灌了進來。


    宮道前站著一個身披雪色鬥篷的女子,女子將寬大的帽子摘下,出來一張殊麗秀美的臉。


    溫閣老覺得眼熟,還沒等他想起來眼前人是誰,那女子便朝他跪了下來。


    “臣女沈玉錚,有一事求閣老做主。”


    溫閣老想起她是誰了,他兒子最近幹出不少荒唐事,似乎都是因眼前這位女子。


    他倒不是要怪罪眼前這女子,他深知自己兒子是什麽性子,於是便溫和開口:“你找我有什麽事?”


    “臣女想請溫閣老為趙良笙做主。”


    “趙良笙?”溫閣老讀過他的詩,也看過他在科考上寫的文章,他一向欣賞有才能的後生,於是擔憂地問,“他怎麽了?”


    沈玉錚深吸一口氣,將醞釀了許久的話說出口:“想必閣老也聽過臣女之前與趙探花有過一段姻緣,但此事後來不疾而終。臣女也從未想過再與趙探花有什麽瓜葛,甚至也願意答應溫公子的求娶。但溫公子即日就要前往江南……”


    沈玉錚知道自己此舉太過陰險,是明晃晃地在背後坑了溫雲致一把。


    但她若是不如此,實在沒有把握能阻止得了溫雲致去江南。


    光憑林延一幫都察院的人,不一定能改變陛下的主意。


    但若有溫閣老就不一樣了。


    怪就怪在沈玉錚太了解溫家這對父子了,溫閣老正直,一向願意提攜後生。而先前趙良笙還未科考,溫閣老便已經很欣賞他的才學了,後來得知他和廖家的事還惋惜了一番。


    飛鴻居那場陷害,溫雲致說他沒參與。但今日在沈玉錚口中,溫雲致成了那背後推手之人。


    而在她說完,溫閣老竟一點都不沒懷疑真假:“這個孽子!混賬東西!”


    沈玉錚斂下眼底的深色,她有一天竟做起了背後挑撥離間的伎倆。


    溫閣老震怒,吩咐:“我要再進宮一趟。”


    先前禦書房中眾臣商量蜀南叛亂一事,都察院有人提議讓溫雲致前往,倒是有一部分附和,但溫閣老一直沒表態,陛下也沒表態。


    但溫閣老想到他這個兒子自小眼裏容不下瑕疵,事事都要順他意了,他才滿意。


    所以他絲毫沒懷疑沈玉錚口中說的,到了江南,溫雲致會對付趙良笙的事。


    這是溫雲致能幹出來的。


    與其如此,不如讓他直接帶兵去蜀南,好好磨一磨他一身的脾氣。


    沈玉錚看著溫閣老的馬車重新進了宮裏,心裏鬆了一口氣。溫家這對父子之間的隔閡太久了,甚至不用旁人怎麽挑撥,便能讓父子之間的裂縫更深。


    她重新將鬥篷的帽子戴上,帽簷寬大,將她一張凍的發白的臉都罩在陰影中了,但也也不影響她勾起的嘴角。


    ——


    到了第二日一早,沈玉錚就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陛下決定派溫雲致去蜀南鎮壓叛軍,相比江南,蜀南的叛軍兵力並不是那麽強。難就難在蜀地多山林,這些叛軍往山林中一鑽,便很難尋到人影,更何況山林中還有毒瘴。


    江南是富庶之地,常家人敢動趙良笙,但卻不敢動溫雲致。所以溫雲致到江南,不會有什麽危險,也不會受什麽苦,但去了蜀南就不一定了。


    沈玉錚披上鬥篷,出了門,去了飛鴻居。


    但讓她意外的是,武昌王竟不在飛鴻居。沈玉錚在飛鴻居等了一整天,也沒等到其人。


    飛鴻居的掌櫃道:“王爺最近在忙寧州德州兩地雪災的事,好一陣子沒來飛鴻居了。”


    沈玉錚擰起眉:“寧德兩州的雪災很嚴重?”


    剛開始寧德兩地發生雪災時,武昌王就組織了一次捐款,京城各家多少都捐了點銀子,而沈玉錚也讓徐欣捐了一筆。


    如今半個月過去,寧德兩州的災情還沒降下來嗎?


    掌櫃因常跟在武昌王後,知曉的消息比一般人靈通。又因沈玉錚和武昌王也算合夥關係了,便將無傷大雅的消息告訴她了。


    “寧德兩州有人瞞報災情了,實際上這次雪災比我們知道的要嚴重多了,似乎死了不少人。”掌櫃一臉愁容,“最近日子不太平,蜀南發生了暴亂,寧德兩州又有雪災,聽說太上皇和太後已經迴宮了。”


    沈玉錚聽了掌櫃的話,眉頭擰起,但一會兒展顏淺淺笑了出來。


    她正愁怎麽跟武昌王,不,跟太後再次交易呢,這機會就擺到她麵前來了。


    沈玉錚道:“麻煩掌櫃派人告知王爺一聲,我有急事見他。若他方便,來一趟飛鴻居,我這幾日都會在這裏等他。”


    沈玉錚隻等了兩天,便在飛鴻居裏看到了武昌王。


    “大小姐什麽急事啊,這麽迫不及待要見我?”


    武昌王進屋就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涼茶,也不管這雪天裏有多冷,直接猛灌了下去。他這些日子忙的腳不沾地,溫迎一迴宮,他這邊的事情“噌噌噌”變多了,一個人恨不得掰成兩半來用。


    沈玉錚問:“寧德兩州的雪災怎麽樣了?”


    武昌王臉色嚴肅下來:“據我查到的消息,已經凍死了兩萬人了。”


    沈玉錚心頭也沉甸甸的,這是在古代,溫飽尚且勉強的時代。


    一個自然災害,就能帶走這麽多人。


    沈玉錚又問:“王爺還需要銀子嗎?”


    武昌王提起這件事就一肚子怒火:“怎麽不需要,戶部那幫孫子天天嚷嚷著沒錢,湊了這麽長時間也才湊到一半。”


    大燕和平才二十多年,休養生息的階段都還沒過去,國庫的銀子也不充沛,拿不出來銀子也正常。


    但寧德兩州的災情不能不管,武昌王最近調動各方資源,是湊了一筆,但還是缺啊!


    沈玉錚道:“王爺,不知道我和王爺合夥做的這生意,如今掙了多少,這些年都捐出去賑災銀夠了嗎?”


    武昌王眼中漫起不可思議:“你要把錢都捐了?你知道你現在名下有多少錢嗎?!”那可是一筆巨款!讓多少人眼紅的巨款!


    京中世家包括富甲之流,不是沒有捐款的,但也沒有誰會傾家蕩產地去捐啊。


    武昌王想撬開沈玉錚的腦子瞧瞧,是不是哪裏進了水,或是被什麽東西上了身。


    沈玉錚笑笑,笑容明動生姿,美的不可方物:“不知道以這筆捐款,能不能讓王爺幫我一個忙?”


    武昌王心中的警鈴頓時響了起來,來了來了,在這等著他呢。


    “你先說是什麽忙?”


    沈玉錚道:“我要求見太後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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