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正月初十,大雪。


    陳大河買了兩張車票,抱著小花擠上開往縣城的班車。


    駕駛艙掛著的學習先進個人的像早被煙熏得發黃,玻璃上\"嚴禁攜帶臭魚爛蝦\"的標語結了層冰花。


    \"爺們兒往裏頭竄竄!\"


    售票員裹著軍大衣猛拍車殼,震得頂棚煤灰簌簌往下掉。


    陳大河護著小花縮進倒數第二排,木椅裂縫裏的陳年瓜子皮硌得屁股疼。


    車窗外的雪片子砸在玻璃上沙沙響,陳大河摸出貼身藏著的診斷書。


    縣醫院主任的字跡龍飛鳳舞:【建議轉診哈醫大精神科】。


    下麵是張黑市買的介紹信,朱紅印章泛著油光。


    \"哈......\"


    小花突然扒著車窗哈氣,結霜的玻璃被融出個歪扭的圓。


    小花指尖蘸著口水畫圈,陳大河數到第七個時,前排戴貂皮帽的老太太不樂意了:


    \"這丫頭咋往玻璃上抹大鼻涕!\"


    陳大河剛要賠不是,車身猛地打滑。


    前頭傳來司機掄方向盤罵娘的聲音:


    \"操!又是二道溝的冰棱子!\"


    一車人隨著劇烈打滑的車身東倒西歪,裝著活雞的竹籠撞開蓋子,撲棱著翅膀的蘆花雞直往人懷裏鑽。


    陳大河攥緊小花手腕,生怕閨女跟著飛出去。


    \"借過!熱水瓶借過!\"


    裹頭巾的媳婦兒拎著鋁皮暖壺往玻璃上澆,冰殼子遇熱發出龜裂的脆響。


    陳大河瞥見路旁歪著輛牛車,車把式正拿笤帚疙瘩抽轅馬。


    突然,


    售票員扯著嗓子喊:


    \"紅旗公社到了!搬山貨的趕緊下!\"


    車門咣當彈開,竄上來個穿中山裝的男人。


    公文包上\"縣衛生局\"的金字晃得陳大河眯眼,那人胳肢窩底下夾著的文件露出一角:


    【關於嚴查蘇聯違禁藥品的通知】


    陳大河瞳孔猛地收縮,文件上\"蘇聯藥品\"四個油印字像針尖紮進眼底。


    陳大河佯裝整理小花的圍巾,胳膊肘\"不小心\"撞上中山裝男人的公文包。


    嘩啦——


    文件散落的瞬間,陳大河瞥見\"丙咪嗪氯丙嗪\"等藥名,末尾紅頭文件標注的查抄日期正是今日!


    \"對不住對不住。\"


    陳大河彎腰幫忙撿文件,指尖蹭過最底下那頁的配圖——


    照片裏被收繳的藥盒,和老毛子那晚拿出的\"裏特林\"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中山裝男人突然擒住陳大河手腕:


    \"同誌,識字?\"


    陳大河聞言趕忙露出一臉憨厚的笑:


    \"哪能呢,俺就認得''嚴禁''倆字,當年在林場......\"


    話沒說完,小花突然尖叫著撲向文件。


    中山裝男人臉色驟變,掏出手帕就要擦小花的口水:


    \"這孩子有病吧?\"


    \"你他媽才有病!\"


    陳大河一把拍開他的手,餘光掃過文件頁腳編號。


    前兩天賣手持定位儀時聽黑市的人提過一嘴,帶七位數編碼的紅頭文件,那都是要槍斃的重案!


    看來是套不出什麽話了,陳大河抱著小花退後了一步。


    中山裝男人收起文件看了眼陳大河開始往車門擠。


    就在這時,公文包金屬扣卻突然崩開。


    兩板印著俄文的藥片滾到陳大河腳邊,鋁箔包裝上的有效期是1980年。


    陳大河用靴尖把藥片往對方跟前推,故意咬重俄語發音。


    \"達瓦裏希,你的藥。\"


    中山裝男人脖頸瞬間爆出青筋,掏證件的手都在抖:


    \"我是衛生局稽查科王建國,現在懷疑你......\"


    就在這時,後排突然炸起老太婆的尖叫:


    \"抓小偷啊!\"


    話音剛落,


    車裏亂成了一鍋粥。


    陳大河趁機抱起小花往後門挪,攥著剛順來的藥片悄悄往小花崽兒懷裏塞。


    車廂裏炸開鍋的瞬間,車頭突然傳來刺耳的金屬刮擦聲。


    班車猛地斜停在雪窩裏,前擋風玻璃糊滿雪泥。


    司機操著扳手要下車查看,車門卻被三把雪亮的獵刀卡住。


    \"都別動!\"


    一聲唿和,幾個裹著臃腫軍大衣的漢子躥上車。


    陳大河趕忙把小花往懷裏按了按——這夥人是劫道的!


    \"秧子房掌燈——!\"


    隨著這聲切口,三個嘍囉立即封住前後門。


    頭子槍管敲了敲車窗,震得玻璃嗡嗡響:


    \"西北玄天一片雲,烏鴉落在鳳凰群!\"


    \"滿車都是英雄漢,誰是君來誰是臣——\"


    話音剛落,


    頭子的槍頂在了司機太陽穴


    \"哥幾個踩盤子三天半,就為接諸位財神爺的搬漿子(黑話:送錢)!\"


    說完,這頭子身旁的一個嘍囉甲甩開了一個麻袋:


    \"金疙瘩銀疙瘩,不如懷裏現大洋!\"


    \"手表票證老懷表,敢藏半張掀腦瓢!\"


    接著,


    嘍囉乙用刺刀劃開一個老鄉的麻袋,滿袋子的鬆子嘩啦啦流出來。


    頭子一看這些玩意,立馬不幹了:


    \"當爺爺眼瞎?這海砂子(黑話:摻假貨)也配孝敬?\"


    這話一出,車裏頓時炸了鍋。


    抱孩子的婦女往座底下鑽,穿中山裝的幹部摘了鋼筆往鞋墊裏塞。


    裹著尿素袋的老鄉趁機抓了前排的布包就往窗外扔,一早出去的同伴在雪地裏攆著包裹跑。


    穿條絨棉鞋的媳婦死死抱著鹹菜壇子,茶缸裏的醬油湯潑了中山裝一褲腿。


    最後一排穿滌綸外套的知青突然蹦起來,舉著寶書喊口號:


    \"無產階級專政......\"


    砰!


    火藥槍朝天放了個響,鐵砂嵌進頂棚鐵皮,震得煤灰撲簌簌往下掉。


    守在門後的嘍囉抬腳往知青肚子上一蹬:


    \"無你媽啊!啥年代了還耍這套?老子扛過紅袖章的時候,你丫還穿開襠褲呢!\"


    陳大河趁機把小花的腦袋按在懷裏。


    自己看著這夥人右耳垂都缺個豁口,明顯是勞改營裏混出來的老油條。


    \"呦嗬,手表!\"


    劫匪頭子突然拽起前座老頭的胳膊。


    老頭愣神之後,突然嚎了起來:


    \"我的手表啊!\"


    \"這挨千刀的扒了俺的手表啊!\"


    老頭還沒說完就被槍托砸歪了嘴。


    劫匪頭子翻看表盤背後的刻字笑了:


    \"老東西還挺能耐,這他娘還是個特供!\"


    王建國剛要摸公文包,劫匪頭子的槍托就砸在了過來:


    \"幹部同誌,過年討個喜錢,就先收您的。\"


    陳大河正瞅著這一幕,一個劫匪走過來捏了捏小花凍紅的臉蛋:


    \"這崽子咋不哭?啞巴?\"


    陳大河趕忙把小花崽兒往懷裏抱緊了:


    \"娃嚇著了,俺們這是要去醫院......\"


    \"醫院?\"


    劫匪嘀咕一句,槍管順勢頂上了陳大河的眉心:


    \"說!是不是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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