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走,走啊走……”


    李寧澤嘴裏的話語,伴隨某種節奏,迴蕩在的樓梯間。


    整個場景,詭異且恐怖。


    然而,季白卻緊隨其後,寸步不離。


    不知何時起,李寧澤的說話聲,越來越空靈。


    直到最後,更像是從四麵八方,一起傳來般。


    終於,兩人順著樓梯,來到了三層。


    李寧澤如夢大醒,嘴裏重複的話,也停了下來。


    “對,就在這裏。”


    李寧澤指著走廊。


    “當時,梁超就在這裏堵著我,問了一些問題,然後放我走的。”


    “嗯。”


    季白點點頭。


    隨後,李寧澤揮舞著骷髏手臂,繼續說道:


    “接下來,我就往樓梯下麵跑去,可後來,我……”


    說到這裏,話語頓住,李寧澤抬起手,撓了撓頭。


    也許是用力過度,腐爛的頭皮被他抓下來一大塊,不斷流淌著黃褐色液體。


    然而,他卻絲毫不覺。


    “後來……”


    後來,到底怎麽了呢?


    似乎怎麽也想不到,李寧澤情緒有些失控,不斷撓著頭皮,力道越來越重。


    “後來,你找到了一間狹小且漆黑的屋子。”


    季白突然開口。


    雖然李寧澤沒有說,但這個副本中,能讓他變成這樣的,也隻有那個東西。


    正因為如此,就連季白,來之前都有些猶豫。


    看到對方的模樣,就連季白如此堅韌的心境,也不禁有些波動。


    雖然不知道此時的李寧澤,處於何種狀態。


    但如果能夠選擇的話,死亡也許更好。


    季白能夠看出,對方認知產生了偏差,以為自己還活著。


    就連化作白骨的身軀,也喚醒不了他。


    季白心裏有種預感,不能讓對方察覺到真相。


    不然的話,將發生很恐怖的事情。


    “啊?對!就是這樣的,後來我來到了一個漆黑的屋子裏,什麽都看不見的那種,


    黑暗,仿佛能夠淹沒人的理智。


    就這樣,我在那裏遊蕩……”


    李寧澤空洞腐爛的眼珠,突然泛起一絲迷茫。


    “我怎麽也找不到出口,不斷地尋找,暗無天日中,時間過得好漫長。


    好像……有數十年那麽久。”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迴過神來,直勾勾的看著季白。


    “哥,你說,我還能迴去嗎?”


    季白沉默片刻,說道:


    “隻要這場戲拍完了,你就能迴去。”


    “可是……”


    李寧澤神色低落,有些傷感的說道:


    “我無法打開任務麵板了,甚至也打不開儲物空間了。


    我是不是被生存遊戲拋棄了?”


    季白搖搖頭。


    “你想多了,任務麵板打不開,是因為任務作廢了。


    相信你能看得出來,這次副本,難度拔高了許多。


    所以,原先的主線任務,自動刪除。


    連任務都沒了,怎麽可能打得開麵板?


    至於你說的儲物空間……”


    季白頓了下,看了眼走廊深處,繼續說道:


    “當時複活你,靈魂上的傷勢太過嚴重,我也沒辦法完全修複。


    所以,你無法打開儲物空間,也許跟這個有關吧。


    等你迴到生存遊戲,修複了傷勢後,便能打開了。”


    聞言,李寧澤並沒有放下心。


    腐爛的嘴巴一張一合,繼續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


    我好害怕啊……


    你說,我是不是有病啊,明明還活著,卻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說到這裏,李寧澤停了下來,目光死死的盯著季白,腐爛的軀體,散發出莫名的氣息。


    季白搖搖頭。


    “這是最後一場戲,演完就可以迴去了。”


    聽到季白的話,李寧澤本來暗淡的眼神,又泛出光芒。


    “原來,已經是最後一場戲了嗎……


    真好啊!


    那我為何沒有拿到台詞本呢?”


    “放心吧,今天你沒有什麽台詞,你隻負責活著,就行了。”


    “好!”


    這一刻,李寧澤的精神,似乎都好了很多。


    神色間,又充滿了自信。


    開心之餘,他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口說道:


    “哥,你別怪我想太多了。


    因為,我真的好想迴去。”


    季白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頭。


    對於普通玩家來說,能從副本中活著迴去,便是一種幸事。


    似乎看出了季白的想法,李寧澤笑了笑。


    腐爛的聲帶,讓他的笑聲有些嘶啞。


    “我說的迴去,並不是通關副本,迴到生存遊戲當中。


    而是,迴家。”


    迴家?


    季白眉毛一抬。


    此時,李寧澤似乎陷入了迴憶,神色不斷變幻。


    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我成為玩家之前,隻是一個普通的學生。


    母親由於生病,常年臥床在家。


    高昂的醫藥費,讓我們家異常貧寒。


    從小,是我父親一個人,撐著這個家,把我拉扯大的。


    他有些殘疾,幹不了重體力活,隻能去打散工。


    然而,即便是這樣,他依然沒有讓我退學。


    相反,哪怕日子過得再苦,也不讓我輟學打工。


    我也爭氣,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還考上了名牌大學。


    轉眼間,我也大四了。


    雖然不能做到階層躍遷,但讓我父親過得好一些,還是可以的。


    我拒絕了保研,毅然決然的跟一家公司,簽訂了勞務合同。


    日子,眼看一天比一天好。


    可是,那年春節,一切都變了……”


    說到這裏時,李寧澤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那年春節,我要去新的公司工作。


    畢竟還沒有畢業,雖然有工資,但由於實習期,所以也沒多少。


    作為新員工,我想要表現一下,主動要求值班。


    其實,最主要的是,我也沒什麽錢迴家過年……


    然而,就是這一晚,我突然接到了來自家鄉的電話。


    他們告訴我,父親……出事了!


    我父親是環衛工,雖然過年了,但依然早早起來做工。


    天亮後,幹完工作的他,準備迴家。


    過年了,打算吃頓好的。


    於是,買了幾十個饅頭。


    迴家的時候,由於疏忽,沒有看來往的車輛。


    被一輛飛馳而來的小轎車,撞飛幾十米遠。


    頓時,鮮血染紅了地麵。


    這時候。


    他的饅頭,還沒有吃完呢……”


    李寧澤說到這裏,語氣平靜。


    但眼底,則無比傷感。


    “好在,雖然父親重傷癱瘓,但保住了一條命。


    但家裏的負擔,卻更重了。


    父母都失去了勞動力。


    整個家,搖搖欲墜。


    雖然我的工作還不錯,但掙的錢,隻能勉強維持父母的治療。”


    季白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聽著。


    後續的事情,他大致猜到了。


    “後來,你被選中,成為了玩家?”


    聞言,李寧澤苦笑一聲,點了點頭。


    “哥,你是不是覺得,我這種玩家很差,很垃圾?”


    季白搖搖頭。


    李寧澤笑著笑著,淚水混著不知名的液體,從眼角滑落。


    “我知道,我這種人屬於混吃等死的,每一個副本,得過且過。


    但是,我沒辦法,我不能死。


    我必須獲得積分,讓父母不至於過得太苦……”


    雖然玩家幾乎不可能再迴到現實世界。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徹底跟那個世界的親友,斷絕往來。


    恰恰相反,現實中的一切,依然牽掛著他們的心。


    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有感情,有執念,有放不下的東西。


    之前,趙林重傷瀕死,曾請求季白,照顧好他現實中的孩子。


    都是一個道理。


    盡管遊戲和現實,處於兩個不同的時空。


    但有錢人,依然可以獲得特權。


    有的玩家,雖然進入了遊戲當中,但他現實中的家境殷實,是可以購買積分的。


    許多家境貧寒的人,雖然這輩子都無法見到家人,但心裏依然牽掛,會付出積分,從其他玩家手裏,購買金錢,讓家裏人過得更好一些。


    生存遊戲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這個兌換途徑,甚至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


    “我也想,努力提升自己的實力。


    但是不能,我必須兌換金錢,讓父母過得更好一些。


    我不能死,我必須活著,才能獲得更多的積分。


    父母的醫藥費,是很大的一筆開銷。


    隻有活著,才能掙更多錢。”


    雖然在很多人眼裏,玩家是很厲害的存在。


    尤其實力強大後,更如同明星一般。


    然而,底層的玩家,其實並不好過。


    就連直播,都沒有多少人願意觀看。


    唯一的積分來源,就是通關後的那一百。


    而且,由於他們不敢參加過於難的副本,實力幾乎不會提升。


    除了等級增加的屬性外,幾乎一無所獲。


    雖然,那一百積分,兌換成現實中的貨幣,也是一筆不菲的數目。


    可是,這幾乎算作以命換錢。


    哪怕再多,又能掙幾年呢?


    不提升實力,遲早會死在越來越難的保底副本中。


    提升實力,則會被迫參加那個十年一次的神秘副本。


    可以說,玩家從來都是朝不保夕的。


    唿~


    也許是內心所想得到了傾訴,李寧澤感覺輕鬆了不少。


    “我一定能迴去吧?”


    季白沉默,許久之後,才說道:


    “可以。”


    “真好!”


    季白重新露出笑容。


    雖然爛掉的臉,讓這個笑容看起來無比驚悚。


    “走吧。”


    李寧澤咧開嘴,露出腐壞的牙齦。


    “嗯。”


    季白應了一聲。


    沒有問,到底去哪。


    他今天的台詞,很簡單。


    隻有一句話。


    【演員進入場景後,跟隨李寧澤。】


    是的。


    沒有台詞,沒有描寫。


    甚至,連何時結束,都沒有寫。


    然而,正因為這樣。


    整個台詞本,才透露出一種詭異。


    尤其是,梁冰手中的劇本。


    更是讓人毛骨悚然。


    裏麵,隻有六個血紅的大字。


    【迎接黑暗降臨】


    ……


    ……


    兩人,已經迴到了一樓。


    李寧澤,沒有剛才那般瘋癲,多了一分理智。


    他順著樓梯,向樓下走去。


    “上次,我就順著樓梯,往下走。


    直到樓梯的盡頭,找到了一間地下室。”


    李寧澤一邊走,一邊說道:


    “那間地下室十分詭異,並且。


    並且……”


    李寧澤皺著眉頭,腐爛的額頭隆起一個包。


    他似乎在苦思冥想,迴憶那時候的經曆。


    許久後,才說道:


    “後續的記憶,我忘了。


    我隻記得,在那間屋子裏,待了很久很久。”


    “是嗎?”


    季白不置可否。


    此時,李寧澤好像想到了什麽,陷入了沉默,一言不發。


    他的麵色,不停變幻,一會開心,一會憂傷。


    爛掉的聲帶,不斷發出摩擦的聲音。


    ‘哢,哢……’


    樓梯不高。


    很快,便到了一層。


    跟剛才看到的不一樣,一層還在往下延伸。


    不知為何,本來濃鬱的黑暗,如同融化了一般。


    露出樸實無華的樓梯間。


    樓梯間,直通地下室入口。


    水泥地,木板門。


    然而,就是這麽普通的房間,卻如同洪水猛獸一般,讓李寧澤渾身不斷顫抖,似乎連直視的勇氣都沒有。


    整個麵孔,更是抖如篩糠,腐爛的肉掉落下來。


    季白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整個空氣,隻有李寧澤粗重的喘息聲,以及爛肉掉在地上發出的聲響。


    過了很久,李寧澤終於緩了過來。


    他轉過身,看向季白。


    盡管依然恐懼,但目光中,卻多了一絲清明。


    隻是,這種清明,卻有種悲哀的味道。


    “季白。”


    他顫抖著說道。


    “嗯。”


    季白看著他,目光中多出莫名的意味。


    李寧澤又是沉默良久,才繼續說道:


    “你……迴去吧。”


    “迴哪?”


    李寧澤目露淒涼,迴複道: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季白笑了笑。


    “來都來了,不進去看看,多可惜。”


    “不,你不懂。”


    李寧澤搖搖頭,說道:


    “那個東西,很可怕,哪怕是你,也不可能活下來。”


    季白聞言,收起了笑容。


    其實,他內心,沒有收到任何預警,隻有隱隱的不安。


    但依然毫不懷疑李寧澤的話。


    正因為什麽都沒感知到。


    這才說明了,接下來要麵臨的,有多麽恐怖。


    見到季白這個樣子,李寧澤無奈的歎了口氣。


    他低下頭,看著森森白骨的手。


    雖然此時的他,由於認知受到影響,無法察覺出自己發生了什麽變化。


    但依然,猜到了什麽。


    “哥。”


    他緩緩開口,語氣充滿悲傷和痛苦。


    “你說實話,我是不是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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